穆凌尘看着那紧闭的入口,听着外面李相夷带着明显怒气离去的脚步声,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心口处,那股因李相夷与乔婉娩互动而起的滞闷感,此刻竟诡异地被另一种更尖锐的、仿佛被尖锐之物刺中的感觉取代。
‘凡俗之人,果然喜怒无常,不可理喻。’他强行压下心湖那点异样的涟漪,再次告诫自己。
一起?可笑!他只是阐述事实,寻求解脱之道,何曾要求对方同行?这李相夷的怒火,来得毫无缘由!
他将李相夷最后那句带着讥讽的“无欲无求的破道”在脑中过了一遍,一股冰冷的怒意悄然滋生。
他穆凌尘的道心,岂容他人置喙?尤其是一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俗武夫!
密室的阴影笼罩着他染血的身影,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月白身影的愤怒,将所有心神沉入疗伤与巩固刚刚获得的关键信息中。
上古神源…天道之眼…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独自前往!李相夷的态度,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此界羁绊,皆是虚妄,当断则断!
密室之外,李相夷站在房间里,胸膛微微起伏。方才对着穆凌尘吼出的那些话,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一种被抛弃的恐慌和无处发泄的憋闷。
他气那家伙不要命地去碰禁忌,气他眼中只有那该死的“道”和离开,更气……气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在意!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梨树上。阿娩的身影没有如往常般出现。
自从那日梨花树下,他因穆凌尘的“缺席”而明显失落后,乔婉娩便来得少了。即使偶尔相遇,那份曾经的亲近与默契,也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客气中带着疏离。
李相夷并非迟钝之人。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乔婉娩的变化,也明白症结在自己身上。可他的心,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每当他想如往常般靠近阿娩,与她品茶论剑,穆凌尘那清冷孤绝的身影、那染血的唇角、那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便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将那份温婉的情愫搅得七零八落。
他走出房间在庭院的石桌旁坐下,看着密室入口的方向,眉头紧锁。那家伙伤得那么重,自己刚才那样甩手走人……他猛地转身,想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温补的汤水,脚步却又生生顿住。
想到穆凌尘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心只想“破道”的冰冷模样,一股更大的烦闷涌上心头。
‘看,被我说中了吧?’他内心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带着自嘲,‘这些修仙的,张口闭口天道规则,视众生如蝼蚁,反倒不如我这俗人明白!杀人就是杀人,何必套上那么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李相夷行事,光明磊落,杀该杀之人,护当护之辈!至于那些被波及的无辜……哼,若我在,必一剑荡之!’ 他像是在反驳穆凌尘那套“剑冢葬万修”的冰冷世界观,更像是在坚定自己脚下的江湖路。
过了许久,密室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李相夷心中的烦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什么,转身推门而出,径直走向四顾门的议事厅。既然穆凌尘不需要他,那他总该做点正事。师兄单孤刀去北地查探灭门案已有数日,也该有消息传回了。
议事厅内,肖紫衿正与几位分舵主商议沿海异动之事。见李相夷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门主。”
“可有师兄消息?”李相夷开门见山,在主位坐下,暂时将密室里的身影压到脑后。
肖紫衿上前一步,呈上一封密函:“刚收到单副门主飞鸽传书。他已抵达北地,初步查明,那几个小门派被灭之事,手法极其残忍诡异,现场残留有极淡的腐毒气息,似与之前伤我的那伙流寇有关,但其行事风格又不像寻常匪类。单副门主怀疑,背后恐有隐藏势力操控,甚至……可能与金鸳盟有某种间接关联。他正顺藤摸瓜,深入追查,请门主放心。”
“腐毒气息?”李相夷眉头一拧,接过密函快速扫过,信中单孤刀言辞恳切,条理清晰,表达了对门主的挂念和对追查此事的决心,字里行间依旧是那个稳重可靠的大师兄形象。“嗯,师兄办事,我自然放心。让他务必小心,若有需要,门中随时支援。”
他放下密函,又询问了一些门中其他事务,肖紫衿皆对答如流,处理得井井有条。看着眼前一切运转良好的四顾门,李相夷心中那点因穆凌尘而起的烦躁似乎被冲淡了些。这才是他的责任所在,他的江湖。
处理完公务,已是午后。春日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李相夷信步走出议事厅,不知不觉又走回了自己的院落。梨花依旧纷飞如雪,树下石桌旁,却空无一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密室入口的方向,脚步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密室内,穆凌尘的气息已平稳了许多,但那份孤绝的冰寒感,隔着门板都清晰可辨。
李相夷在门口站了片刻,内心挣扎。他想起自己摔门而出的狠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穆凌尘那惨白的脸和淡金色的血迹,心又软了下来。最终,他抬手,屈指在暗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午后却格外清晰。
密室内,正闭目调息、全部精力用来对抗着“千丝万缕媚情毒”的穆凌尘,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清冷的眸子缓缓睁开,看向入口方向,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门外,李相夷等了片刻,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抿了抿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密室内,一个依旧清冷、却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何事?”
李相夷的脚步顿住了。他背对着暗门,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