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尘的眉头蹙得更紧。李相夷的精血追踪指向此地,为何是肖紫衿的暮娩山庄?他强大的神识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庄,细致地扫过每一处角落,每一缕气息。没有!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没有李相夷!只有属于乔婉娩的、带着几分虚弱的内力波动,以及肖紫衿与佛白石等几人的气息。
“精血追踪在此失效……难道……”那个如同毒蛇般的不祥预感再次死死缠绕住穆凌尘的心脏!除非李相夷的生命本源已衰弱混乱到极致,微弱到连这滴精血都无法清晰感应!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身影一闪,已无声无息地落在暮娩山庄外围一处不起眼的山坡密林中,气息完美融入自然。
他的目光投向山庄大门方向。此刻,山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门前守卫肃立。然而,就在他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山脚下不远处,一个挂着“清源客栈”幌子的普通客栈内一间房间门口,两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其中一人,身着素雅长裙,气质温婉,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轻愁,正是乔婉娩。
而站在乔婉娩对面,正与她交谈的那人……
穆凌尘的目光刚一触及那人,瞳孔便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个身形异常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粗布灰衫,如同乡野间随处可见的落魄书生或游方郎中。他微微佝偻着背,仿佛不堪重负。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灰败,嘴唇毫无血色。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面容——那本该是李相夷俊美无俦、飞扬恣意的脸庞,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针孔,尤其曾经那双美目,仿佛被某种阴毒的力量侵蚀过,使得整张脸看起来憔悴、病态,甚至年轻的有些陌生!
更重要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死气,如同附骨之蛆,缭绕在此人周身!那是一种生机断绝、行将就木的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个如同骄阳般炽热、生命力蓬勃得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李相夷,判若云泥!
这……怎么可能是李相夷?!
穆凌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那滴精血的感应虽然微弱飘忽,最终指向的,却分明就在此人身上!那身形轮廓,那骨相深处……即便被剧毒和岁月摧残至此,以穆凌尘的眼力,确实捕捉到了一丝属于“李相夷”的、近乎湮灭的痕迹!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巨锤,狠狠砸在穆凌尘的心口!他那颗千年古井无波的道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短短九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副……油尽灯枯、死气缠身的模样?!
一股暴怒的杀意瞬间升腾!是谁?!是谁将他害至如此境地?!
穆凌尘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周身气息都出现了一丝不稳的波动,引得周遭的树叶无风自动!他几乎要立刻现身,抓住那人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此时,山脚下的对话声,却不受控制地、清晰地钻入了穆凌尘敏锐的耳中——以他如今的修为,灵耳通玄,方圆数里内的细微声响都如同在耳边响起,除非他刻意屏蔽。
他本不欲听,刚想运转灵力隔绝所有声音,乔婉娩那带着哽咽、充满了痛苦与自责的话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相夷!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当年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怨我嫁给了紫衿,所以才故意不与我相认的?我知道是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轰——!!!
乔婉娩口中的“相夷”二字,如同最后的确认,狠狠击碎了穆凌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真的是他!那个浑身死气、面目全非的灰衣人……真的是李相夷!
穆凌尘整个人都为之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击,身体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短短九年!他究竟是如何将自己……“照顾”成这副病入膏肓、命悬一线的模样的?!
震惊!心疼!暴怒!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慌,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腔!他很想立刻冲过去!很想抓住那个瘦骨嶙峋的肩膀质问他!很想用自己浩瀚的灵力驱散他周身那令人心悸的死气!
可他……忍住了。
穆凌尘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和即将破体而出的灵力压回体内。他看到了乔婉娩眼中滚动的泪水,看到了……李相夷那背影中透出的、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深的疏离。
乔婉娩还在。
还有两个陌生的人似乎也在等着他。
他……看上去很忙?都病成这样了,连站直身体都显得吃力,怎么还在与人周旋?
穆凌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而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心头的灼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现身,绝非良机。乔婉娩的情绪逐渐平复,那两个人显然与李相夷关系匪浅,自己贸然出现,只会让局面更加复杂,更可能刺激到李相夷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和心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简陋的客房内投下长长的光影。李莲花邀请乔婉娩进来坐,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是先前为乔婉娩解毒耗损内力下的极度虚弱。他强撑着精神,目光温和却带着深深的愧疚,看向坐在矮桌旁的乔婉娩。
乔婉娩眼睫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既有得知真相的震撼,也有未解的疑惑。
“乔姑娘……” 李莲花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好久不见。关于过去……对不起。”
乔婉娩微微一怔,静待他的下文。
李莲花微微阖眼,似在凝聚力气,片刻后才缓缓道:“当年,是我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未曾真正辨明自己的心意。对你,是欣赏,是敬重,是同袍情谊,是少年人面对美好的向往……我却错将这些,当作了男女情爱,贸然许下承诺。” 他顿了顿,一丝深切的痛楚掠过眼底,“直到后来……我才真正明白何为刻骨铭心的爱恋。那时……我的整颗心已被另一人占据,再无余力顾及其他。是我的迟钝、我的私心,让你陷入痛苦自责多年,让你背负了本不该有的枷锁……乔姑娘,对不起,这些都是我的过错。”
他的话语虽简略,但那份沉甸甸的歉意和迟来的剖白,已表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乔婉娩听着,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眼中似乎多了几分释然和了悟。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却依旧努力向她道歉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光芒万丈的李相夷重叠又分离。
李莲花看着她落泪,眼中愧疚更甚,他勉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更轻了些:“如今……看到你与紫衿琴瑟和鸣,他待你极好,你亦依赖信任于他……我心中唯有庆幸与祝福。”
乔婉娩深深吸了一口气,拭去泪水,看着李莲花苍白的面容和眼底极力掩饰的痛苦,心中五味杂陈。过往的执念,在对方真诚的歉意和祝福中,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她起身,对着李莲花郑重地行了一礼:“李……李门主,保重。” 她终究未能再唤出那个名字,转身离开了房间,步伐带着沉重,却也有一丝放下重担的轻盈。
房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李莲花挺直的背脊终于微微松懈,难以抑制地低咳起来,指尖的颤抖愈发明显。碧茶之毒带来的寒气丝丝缕缕缠绕着心脉,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