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石破天惊的巨响在狭小的密室内炸开,震得空气都在发颤,四壁嗡嗡作响。李相夷一拳狠狠贯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十成内力毫无保留,尽数倾泻而出,仿佛要将心头那几乎炸裂的憋闷、狂怒、还有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统统砸进这毫无生气的死物之中。
足以抵挡刀劈斧凿的坚硬石壁,在这狂暴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蛛网般狰狞的裂纹以他深陷的石拳为中心,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瞬间爬满了半面墙壁。碎石粉末簌簌落下,烟尘弥漫,带着一股刺鼻的尘土味。
指关节的皮肉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瞬间绽开,鲜血淋漓,顺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腕蜿蜒流下,染红了崩裂的碎石。剧烈的疼痛如同毒刺般钻入骨髓,他却浑然未觉。这点皮肉之苦,与心中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将理智彻底撕裂的万般情绪相比,渺小得微不足道。那痛楚,甚至带来一丝诡异而短暂的清醒,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他混沌的脑海。
“好!好一个‘去去就回’!”
李相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碾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焰。他死死盯着眼前布满裂纹的石壁,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阻碍,看到那个决然转身、踏入未知光晕的身影。
“穆凌尘……”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字字千钧,带着一种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的狠厉,“你最好给我活着滚回来!” 话音未落,胸中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暴戾戾气需要一个更决绝的出口。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一句足以宣泄他此刻所有愤怒与绝望的狠话即将脱口而出——
“否则……”
那狠厉决绝的话语,骤然卡在了喉咙深处!
如同被一只无形却冰冷无比的大手死死扼住!
否则……怎样?
杀上那虚无缥缈、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穆凌尘只言片语中的“云渺界”?为他报仇雪恨?还是去质问他为何失约?为何抛下这“去去就回”的空口承诺?
多么可笑!多么无力!
他李相夷,四顾门门主,冠绝天下的剑客,此刻却连那该死的云渺界究竟在九天的哪个方位,入口又在尘世何处,都全然不知晓!天下之大,寰宇之广,渺渺如烟海,他该去哪里寻?该向谁问?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失控感,如同最恶毒坚韧的藤蔓,瞬间从脚底缠绕而上,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勒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那窒息般的束缚感,勒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引以为傲的盖世武功、算无遗策的智谋、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在穆凌尘那孤绝无回的背影和这横亘于前的未知天道面前,彻底化为齑粉,被无情碾碎。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眼睁睁看着那通往外界、此刻却只余空荡死寂的入口。
耳中充斥着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在这死寂得令人发疯的密室里空洞地回响。
指间伤口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散乱于地面的、那些原本精心挑选准备为穆凌尘疗伤的无用药草叶片上,晕开一片片刺目而绝望的暗红。
…………………………
自那石破天惊的一拳之后,李相夷便成了四顾门众人眼中一道沉默而压抑的影子。
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当空,将演武场晒得一片白亮,连青石板都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弟子们挥汗如雨,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和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力量。然而,这一切喧闹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李相夷独自一人,斜倚在回廊深处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下。阳光透过雕花的廊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阴郁。他低垂着眼睑,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缠着细密白布的右手上。那布条下,指关节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细微的抽痛,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他心底那片名为“穆凌尘”的空白。
侍从小心翼翼地端来午膳,托盘上是四顾门小厨房精心烹制的几样小菜:一碟碧绿油亮的清炒时蔬,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一盅香气扑鼻、炖得浓稠的鸡汤,还有几块精致小巧的莲花酥。
“门主,该用膳了。”侍从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尊沉默的神只。
李相夷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诱人的饭菜香气从未飘入他的鼻端。他微微动了动缠着白布的右手,指关节的疼痛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好半晌,他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拿起那碗白瓷描金的汤匙,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汤匙探入那盅温热的鸡汤里,舀起一勺金黄油亮的汤汁。然而,就在那汤匙即将递到唇边时,李相夷的手却猛地顿住了。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微微晃动的汤面上,清澈的汤底映出他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恍惚间,那倒影似乎扭曲了一下,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轮廓——墨发如瀑,眼神沉静如渊,嘴角似乎总噙着一抹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是穆凌尘!
那日他重伤初愈,斜倚在榻上,自己也曾这般端着药汤,一勺一勺固执地喂他。那人起初眉头紧锁,嫌药味苦涩,可当自己故意板起脸时,他又会无奈地顺从,微微启唇,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自己执勺的手指……
“啪嗒!”
一声脆响惊碎了回廊的寂静,也惊醒了李相夷的恍惚。
那柄精致的汤匙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滚烫的鸡汤溅湿了他的衣摆下缘,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灼热感隔着布料传来,他却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