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缓缓站起身,将那“泊蓝人头”轻轻放回侍女手中的托盘上。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目光扫过堂中神色各异的群雄,最后落在沈万金那张青红交错、冷汗涔涔的脸上,声音转冷:“江湖奇珍异宝无数,然则,不择手段获得有为道义。沈翁富甲天下,广交豪杰,当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等凶戾之物,还是…封存慎用为好。”
言罢,李相夷不再看沈万金,对着堂中众人略一抱拳:“诸位慢用,李某门中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罢,拿起倚在椅侧的少师剑,红衣身影飘然转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径直朝厅外走去。那份天下第一的傲然与决断,无人敢拦。
沈万金僵在原地,捧着那盛放“玉髓琼浆”的酒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羞恼、还有一丝被当众揭穿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精心准备的献宝大戏,转眼成了贻笑大方的闹剧。堂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方才的热烈喧嚣荡然无存,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彼此交换的惊疑眼神。
聚贤堂外,夜风带着太湖的水汽拂面而来,吹散了厅内那令人窒息的酒气和诡异的异香。李相夷并未立刻离开金鳞别苑,而是信步走到一处临湖的观景回廊,凭栏而立。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别苑的璀璨灯火,也映着他微蹙的眉头。
“门主。”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田二不知何时已悄然跟来,立于三步之外。
“查。”李相夷没有回头,声音冷冽,“动用门中所有暗线,查清楚这‘泊蓝人头’的来历。是谁卖给沈万金的?最早出现在何处?与…西南边境的异动有无关联!”
“是!”田二领命,身影无声融入阴影之中。
李相夷望着浩渺的太湖,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玉石栏杆上轻轻敲击。江湖暗流汹涌,这看似奢靡繁华的盛宴之下,隐藏的诡谲比他预想的更深。
时光在死寂的幽谷中无声流逝,又是四个月的光阴被那铅灰色的灵雾吞噬。
谷顶的灵雾依旧沉重如铅,隔绝着天光与希望。岩壁与古树根上,幽蓝与淡绿的荧光苔藓顽强地亮着,为这片冰冷的囚笼提供着唯一迷离的光源。
中央的冰蓝寒泉依旧寒气森森,维持着谷内刺骨的永恒低温。空气中涌动的灵气,依旧丰沛如海潮,却依旧被那无形的天道壁垒隔绝在外,嘲笑着谷中囚徒的徒劳。
巨大的玄青石上,穆凌尘的身影显得比四个月前更加孤峭,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那身玄青道袍,依旧被净尘术维持得纤尘不染,清冷的光泽在幽暗苔藓的映衬下更显寂寥。然而,他苍白面容上的疲惫与消耗,已刻入骨髓。额角鬓边的冷汗虽不再如瀑,却依然在每一次艰难的灵力运转后悄然渗出。
最显着的,是他原本只一缕的霜雪色长发,已悄然蔓延至鬓角,如同寒霜侵蚀了更多生机,那枯槁的色泽,是八个月与天道角力、燃烧本源留下的残酷印记。
玄青石周围,散落着几件黯淡无光、甚至布满裂痕的法器残骸——一枚碎裂的玉符、一柄灵性尽失的小剑、几片焦黑的阵旗碎片。
这些都是他从储物袋中倾尽所有、试图破开天道枷锁的尝试,最终都化作了无用功的尘埃。八个月的挣扎,几乎耗尽了他随身携带的所有倚仗。
此刻,穆凌尘的双手并未结着那繁复痛苦、引动反噬的古奥印诀。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探求。在他摊开的、略显枯瘦的右手掌心之上,悬浮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正是**凝霜珠**。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纯净至极的冰蓝色,内部仿佛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核心,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霜白寒气,正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从珠体中弥漫出来。这寒气并非寻常冰冷,它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法则的韵律。
穆凌尘的眉心,那点银芒不再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而是化作了一簇微弱却凝实、如同冰焰般跳动的光点。他的全部心神,都通过这簇银芒,与掌心的凝霜珠紧密相连。
‘最后的希望…尽系于此珠…以本源冰寒为引…冻结此界灵气驳杂狂暴之性…窃取一线生机…’
识海中,云渺界的星辰幻影依旧渺茫,但那份归途的执念,在经历了无数次绝望的冲击后,此刻却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凝霜珠,是他储物袋中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似乎能与此界法则产生微妙“共鸣”的异宝。
他小心翼翼地催动着残存的一丝仙元,并非像以往那样狂暴地冲击天道壁垒,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引导着凝霜珠的冰寒之力,探向周遭那汹涌澎湃、却对他充满排斥的灵气海洋。
奇迹,在极致的专注与绝望的尽头,悄然发生。
一丝丝、一缕缕,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天地灵气,在接触到凝霜珠散发出的极寒气息时,那狂暴排斥的属性竟被瞬间冻结、驯化!它们不再是致命的毒药,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壁垒,而是化作了一股股细若游丝、却精纯无比的冰蓝色能量流!
这些冰蓝色的能量流,如同被无形的寒冰通道引导,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穿透了那层困扰他八个月的天道枷锁,顺着穆凌尘掌心与凝霜珠的联系,小心翼翼地渗入了他干涸龟裂的经脉之中!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闷哼从穆凌尘喉间溢出。不是痛苦的反噬,而是久旱逢甘霖般的、夹杂着剧烈不适与微弱生机的奇异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