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夜风,裹挟着深重的寒意与湿漉漉的水汽,吹拂着远离尘嚣的西南群山深处。此地万壑千岩,古木参天,终年云雾缭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人烟。一道几乎被藤蔓完全遮蔽的狭窄裂隙,便是通往一处隐秘幽谷的唯一路径。
谷内景象,与外界恍若隔世。
月光无法穿透谷顶终年不散的厚重灵雾,谷中却并非漆黑一片。无数奇异的荧光苔藓附着在湿润的岩壁上、虬结的古树根上,散发出柔和的幽蓝、淡绿光芒,将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迷离朦胧的光晕之中。谷地中央,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泉水并非寻常碧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透明的冰蓝,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活物般自泉眼处袅袅升腾,弥漫开来,使得谷中温度比外界低了十数度,岩壁上都凝结着厚厚的白霜。
就在这冰蓝寒泉畔,一块巨大的、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玄青石上,盘坐着一个人影。
穆凌尘。
他依旧穿着那身云渺界带来的玄青广袖道袍,只是袍袖边缘沾染了此界尘埃,显得有些黯淡。他闭目凝神,双手在身前结着一个繁复古奥的印诀。眉心处,一点微弱的银芒若隐若现,仿佛在极力沟通着什么。
周围的景象奇异而压抑。以他身体为中心,方圆数丈内,那些原本散发柔和光芒的苔藓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取着生机,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迅速变得灰败。空气中弥漫的浓郁灵气,如同受到黑洞牵引的潮水,疯狂地向他涌去,在他周身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透明旋涡。旋涡的尽头,便是他那略显单薄的身躯。
然而,这海量灵气的涌入,似乎并未给他带来滋养,反而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他清俊如谪仙的面容此刻紧绷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紧抿的薄唇已失了血色,微微颤抖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垂落肩头的一缕长发,那发丝竟褪去了墨色,变得如雪般刺眼!那并非自然的衰老,而是生机被强行透支、本源受创的征兆。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他结印的双手猛地一颤,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天道压制…此界灵气驳杂污浊,犹如鸩毒!强行运转《九转凝元诀》吸纳转化,经脉如被钝刀寸寸刮过…仙元恢复不足万一,反噬却如此猛烈…这缕生机本源…怕是难以维系了…’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曾映照过云渺界万千星辰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骇人的血丝,以及一种近乎狂暴的、与天地对抗的执拗银芒。
“给我…转!”
一声低吼,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带着来自异界强者的不屈与震怒,在寂静的幽谷中轰然炸响!
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某种直击神魂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寒泉汩汩之声。谷中弥漫的浓郁白雾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巨锤砸中,剧烈地翻腾滚动起来!
他强行催动残存仙元,双手印诀陡然一变,变得更加复杂艰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眉心那点银芒骤然炽亮,如同燃烧的星核!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终究无法抑制,狂喷而出!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之色,星星点点洒落在身下冰寒刺骨的玄青石上,竟发出“滋滋”的轻响,瞬间凝结成一片片细碎的金红色冰晶,诡异非常。
随着这口本源精血的喷出,他周身疯狂吸纳灵气的旋涡骤然一乱,随即狂暴地向外炸开!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呈环形猛然扩散!
“轰隆——!”
离他最近的一圈奇花异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碾过,眨眼间化为齑粉!
更远处的古木剧烈摇晃,枝叶如暴雨般簌簌落下。岩壁上厚厚的冰霜被震裂,簌簌剥落。整个静谧的幽谷,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风暴洗礼。
强行施法的反噬如潮水般凶猛袭来。穆凌尘身体剧烈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面上。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那缕刺眼的白发,在狂乱的气流中飘拂,如同死亡投下的阴影。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被浓雾封锁的谷顶天空,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
眼中血丝密布,那不屈的银芒却依旧在燃烧,带着一种坠入泥沼的孤狼般的狠厉与不甘。
‘云渺界…归途渺茫…此界天道…排斥异己…力量…我需要力量!纵使焚尽这身残躯,崩碎此界枷锁…也定要…回去!’
喘息声在死寂的幽谷中回荡。寒泉依旧冰冷,雾气重新聚拢。唯有石上那摊迅速凝结的暗金冰晶,以及他肩上那抹刺目的雪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代价惨重的强行冲关。
那缕断裂的白发,在混乱的气流中被卷起,裹挟着点点暗金冰屑,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悄无声息地飘落,坠入那冰蓝深邃的寒泉之中,迅速被水流吞没,沉向未知的深处。
太湖深处,远离主航道的一片水域。夜色浓稠如墨,水面上飘荡着丝丝缕缕、终年不散的寒雾。水底更是漆黑一片,冰冷刺骨,巨大的水压无处不在。
一艘形制奇特、宛如巨大梭子般的小型潜船,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浑浊的水底淤泥之上。
船身覆盖着深色水草伪装,只留出几个镶嵌着特制水晶的狭窄观察口,散发着微弱如萤火的光晕。
船内空间逼仄,仅容三四人弯腰站立,弥漫着一股铁锈、桐油和冰冷水汽混合的沉闷气味。
“动作麻利点!副门主交代了,这鬼地方水底寒煞极重,待久了折寿!捞到东西立刻上浮!”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贪婪。
说话的是个精瘦汉子,穿着紧身水袍,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单孤刀的心腹之一,“鬼手”刁七。他紧盯着船首水晶窗外那片被微弱灯光照亮的、覆盖着厚厚淤泥的水底。
他身后,两个同样穿着水袍、背着沉重皮囊的汉子应了一声:“是,刁头儿!”其中一人熟练地操作着船舷旁一个绞盘般的装置,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一个前端带着巨大铁爪的奇特金属臂,缓缓从船底探出,伸向那片被标记的区域。
铁爪在刁七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扒开湿滑黏腻的淤泥。浑浊的泥水翻涌起来,视野变得更加模糊。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有铁爪刮擦淤泥和机械转动的单调声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