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胭脂局
一盒来自承乾宫的、掺了毒物的胭脂，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林翠翠的妆台上。
清晨，行宫西侧配殿一角，林翠翠暂居的“听竹小筑”内，光线微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草药清气，这是她这几日利用有限材料，亲手调制的几种简易护肤品散发出的味道。自从那日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光影修饰术”（实为现代修容高光技巧）让失宠多年的李贵人重获圣心，一夜之间仿佛年轻十岁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她这处原本冷清的小院，便开始暗流涌动。
几位品阶不高、心思活络的嫔妃，或是亲自前来，或是派了心腹宫女，言语间皆是试探，目的无非是想让林翠翠这位“妙手妆娘”也为她们施展一番魔法。林翠翠心中警醒，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一律以“初入宫廷，需先熟悉规矩，技艺粗浅不敢献丑”为由，客气地推拒了。她明白，在这深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用自制的“花露水”（实为玫瑰纯露）轻拍脸颊，门外传来宫女秋云小心翼翼的声音：“林姑娘，承乾宫的柳儿姐姐来了，说是奉了她家主子的命，给您送些时新果子。”
林翠翠心头一紧。承乾宫住着的是目前后宫风头最盛的婉嫔，据说性子骄纵，最得圣意。她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迎了出去。
来的是个眉眼伶俐的宫女，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林姑娘安好。我家主子说，姑娘初来乍到，若有短缺，尽管开口。这是江南新贡的蜜橘，主子特命奴婢送来给姑娘尝尝鲜。”
林翠翠道了谢，接过食盒，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与婉嫔素无交集，这份“好意”来得突兀。
柳儿并未多留，拂了一礼便告辞了。林翠翠提着食盒回到屋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橘子，品相极佳。但在橘子旁边，还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描金绘凤的精致珐琅胭脂盒。盒下压着一张小笺，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小小脂粉，聊表心意，望姑娘不弃。——婉嫔”
看着那盒胭脂，林翠翠的眉头微微蹙起。婉嫔送胭脂给她？这用意实在耐人寻味。是示好，是炫耀，还是……试探？
她拿起那盒胭脂，入手微沉，触感冰凉。打开盒盖，里面是嫣红色泽细腻的膏体，香气馥郁，与她这几日闻惯的天然花草香不同，这是一种更为浓郁、甚至带着一丝甜腻的复合花香。
出于在现代社会养成的、对三无化妆品的警惕本能，林翠翠没有立刻使用。她取了一根银簪，这是上官婉儿前两日悄悄派人送来给她防身的，轻轻探入胭脂膏体中，片刻后取出——银簪依旧光亮，并未变黑。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消散。有些东西，银针是试不出来的。她想了想，用指甲小心地刮下一点点胭脂，溶于清水中，水质未见明显变化。她又取了少许，涂抹在自己左手腕内侧，细细感受。皮肤没有立刻传来刺痛或瘙痒，但那过于浓郁的香气，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或许是我多心了？”林翠翠自言自语。毕竟对方是宠妃，送来的东西，按理说不会有什么明目张胆的问题。但她穿越而来的灵魂，对后宫争斗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影视文学作品，深知其手段之隐蔽狠辣，绝不敢掉以轻心。
她将胭脂盒盖好，暂且放在妆台一角，打算观察几日再说。注意力重新回到那些蜜橘上，她剥开一个，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这才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到了午后，异状发生了。
她涂抹了胭脂的那一小块手腕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并且传来细微的刺痒感。红晕的范围虽然没有扩大，但颜色却逐渐加深，触之微微发热。
“果然有问题！”林翠翠心头一沉。这反应不像是强烈的过敏，更像是一种慢性的、累积性的刺激或中毒。若非她心存警惕先行试验，而是直接用在脸上，几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皮肤红肿溃烂，容貌受损；重则……毒素经由皮肤渗入体内，会引发什么病症，谁也无法预料。
这后宫，果然是一步一陷阱，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就在林翠翠对着那盒毒胭脂，心绪翻腾，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无声的陷害时，门外再次传来通报声：“皇上驾到——”
林翠翠吓了一跳，慌忙将胭脂盒塞进妆台抽屉深处，又用袖子遮住手腕的红痕，快步迎出。只见乾隆一身常服，并未带太多随从，只由贴身太监李玉陪着，信步走进了小院。
“奴婢叩见皇上。”林翠翠垂首行礼，心跳如擂鼓。她没想到乾隆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近乎“微服”的方式突然到来。
“起来吧。”乾隆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目光在她这小院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低垂的脸上，“朕听闻，你这里近日很是热闹？连李贵人都被你一双巧手，点缀得容光焕发。”
林翠翠心中叫苦，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稳了稳心神，恭敬答道：“皇上谬赞了。奴婢只是略通一些民间土法，侥幸帮了李贵人一个小忙，实在当不起‘巧手’之名。”
乾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踱步走进屋内。他的目光掠过桌上摆着的那些瓶瓶罐罐（林翠翠自制的护肤品），带着几分好奇：“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是一些用花瓣、草药萃取的汁液，用以洁面润肤。”林翠翠谨慎地回答。
乾隆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嗅了嗅，是清新的黄瓜混合薄荷的味道。他看向林翠翠，眼神深邃：“你倒是心思奇巧。看来，朕将你召入行宫，倒是发掘了个宝贝。”
这话语带着一丝调侃，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林翠翠脸颊微热，不敢接话。她能感觉到乾隆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那目光中探究的意味多于帝王审视的威压。
“朕那日见你，便觉你与旁人不同。”乾隆忽然压低了声音，仿佛只是随口一言，却又重若千钧，“不必惶恐。在这宫里，有本事是好事，但更要懂得如何护住自己的本事。”
这话意有所指。林翠翠猛地抬头，撞进乾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他知道了什么？是指婉嫔送胭脂的事，还是仅仅在泛泛地提醒她？
就在这时，乾隆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左手腕。因为方才匆忙，袖口并未完全遮住那抹红痕。
“手怎么了？”他眉头微蹙。
林翠翠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但乾隆的动作更快，已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捋了捋，那一片明显的红痕暴露在两人眼前。
空气瞬间凝滞。
乾隆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那点闲适慵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和冰冷。“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翠翠知道瞒不过去了。在这双眼睛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深吸一口气，挣脱开乾隆的手，走到妆台前，取出了那盒描金珐琅胭脂，双手奉上。
“回皇上，奴婢……奴婢也不知。这是今日承乾宫婉嫔娘娘派人送来的。奴婢试用少许于此，便成了这般模样。”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乾隆接过胭脂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凑近闻了闻那甜腻的香气，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冰冷。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胭脂盒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再次看向林翠翠，眼神复杂，有怒意，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你倒是谨慎。”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乾隆没有在听竹小筑多做停留。他拿着那盒胭脂，带着一身低气压离开了。临走前，他只对林翠翠说了一句：“此事，朕会查清。你好生待着，这几日，莫要再用外间送来之物。”
皇帝走后，小院恢复了寂静，但林翠翠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乾隆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更直接，也更……危险。他显然动了真怒，这怒意是针对婉嫔的狠毒，还是针对后宫竟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行此龌龊之事？或者，兼而有之？
她原本只想低调自保，利用现代知识在这深宫谋得一席之地，等待时机。可这盒胭脂，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她被动地，甚至可说是主动地（因为她选择了将胭脂呈给皇帝），被卷入了一场她尚未看清全貌的争斗之中。
婉嫔会如何反应？皇帝会如何处置？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真的会为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妆娘”去惩戒一位宠妃？乾隆离去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那句“朕会查清”的承诺，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是帝王权术的考量？
夜色渐深，听竹小筑内烛火摇曳。林翠翠抚摸着腕间那片依旧刺痒的红痕，看着镜中自己那张与这时代格格不入、却已开始牵动某些神经的面孔，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宫墙之内的黑暗，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冷。而帝王的“注意”与“回护”，究竟是护身符，还是……更致命的催命符？
窗棂上，极轻地响起了三声叩击声，一个压得极低的女声传来：“林姑娘，奴婢是上官昭容身边的人，有要事相告，关于……那和承乾宫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