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火中取栗,九爷驾到
审计部的玻璃门外,原本密集如蜂群般的低语声消失了。连续几天的紧张对峙后,对手公司突然撤诉,犹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疑惑。董事长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屏幕上显示着内鬼财务总监签字的保密协议和解聘通知。危机看似解除,但一种不真实的虚脱感笼罩着他。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心慌。他拿起桌上那枚刚刚赎回、重新变得温润的古董怀表,金属外壳映出他略带疲惫的脸。怀表的指针规律地走着,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改变了。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低沉:“筱天那边……有消息吗?”
紫禁城西北角,原属内务府的一处库房,如今挂着“大清快递”牌匾的总部院内,依旧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和湿木头的呛人气息。万寿节贡品纵火案已过去数日,现场一片狼藉。烧得只剩下框架的几辆特制货运马车残骸如同巨兽的骨骸,无声诉说着那夜的惊心动魄。地上散落着抢救出来的、被烟火熏得发黑的贡品箱笼,绸缎瓷器损毁严重,所幸大部分御制珍品因存放位置靠里,加上许春生指挥众人用改良版“乾坤一唾”(消防喷罐)奋力扑救,才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王筱天穿着一身利落的湖蓝色骑装,秀发简单地绾在脑后,脸上还蹭着几道烟灰。她正指挥着幸存的驿卒们清理现场,清点损失,嗓音已有些沙哑。许春生则站在院子中央,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从灰烬中扒拉出来的小陶罐。罐体已被熏黑,但罐口残留的、与寻常火油截然不同的刺鼻气味,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查清楚了,”许春生走到王筱天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寒意,“不是普通的灯油,是兵部武库司才有少量储备的‘西域火油’,粘稠耐烧,水泼不灭。寻常人根本弄不到。”
王筱天瞳孔微缩:“果然是内部人下手,而且能量不小。”她接过陶罐,仔细嗅了嗅,眉头紧锁,“八爷党?他们为了打击太子,或者说打击任何可能被康熙爷看重的新生势力,竟然不惜烧毁万寿节贡品?这胆子也太肥了!”
“利益动人心,也能让人疯狂。”许春生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外偶尔经过的人影,“我们动了漕帮的奶酪,又得了‘天下第一速’的金匾,承办万寿节运输更是圣眷正浓。断了别人的财路,挡了别人的青云梯,这就是取死之道。”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嘲,“只是没想到,他们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正在此时,一名心腹驿卒快步走来,神色紧张地禀报:“许总管,王助理,外面……纳兰揆方大人来了,说是代表他父亲明珠大人,前来‘慰问’。”
许春生和王筱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纳兰明珠自要求加盟被拒后,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这次纵火案,他的嫌疑同样不小。
纳兰揆方,纳兰明珠的次子,一个面容还算俊朗但眉眼间总带着几分纨绔气的年轻官员,摇着一把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他无视满院狼藉,目光在王筱天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对许春生拱了拱手,语气带着虚假的关切:
“哎呀呀,许总管,王助理,受惊了,受惊了!听闻贵号遭此无妄之灾,家父甚是挂念,特命小弟前来探望。这……损失不小吧?万寿节贡品 deadline……哦不,是期限将近,这可如何是好啊?”他故意夹杂了半生不熟的英文词,显得不伦不类。
许春生面色平静,还了一礼:“有劳明珠大人和揆方兄挂心。天灾人祸,在所难免,损失还在清点,贡品之事,我等自会尽力补救,不敢有负皇恩。”
“补救?谈何容易!”纳兰揆方用扇子掩住口鼻,似乎嫌空气中的味道难闻,“这贡品清单上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中选精,时间紧,任务重……小弟倒是可以替你们在家父面前美言几句,看看能否通融些时日,或者,由我们这边帮忙筹措一部分?”他图穷匕见,暗示着可以“帮忙”,但必然要付出代价。
王筱天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冷笑道:“揆方大人的好意心领了。我们‘大清快递’自有章程,不劳费心。倒是这纵火元凶,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猖狂,相信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纳兰揆方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王助理说的是,定然要查,要严查!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这京城水深,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反而对大家都不好。家父常教导,做生意,以和为贵。”
许春生拦住还想反驳的王筱天,淡淡道:“多谢揆方兄提醒。‘大清快递’做的虽是生意,但更是皇差。皇差出了问题,自然有皇上圣心独断。我等臣子,唯有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不负圣恩。”他这话不软不硬,直接把康熙抬了出来,点明此事已非普通商业纠纷。
纳兰揆方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既然如此,那小弟就拭目以待了。告辞。”说完,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打发走纳兰揆方,许春生和王筱天回到临时整理出来的书房。王筱天气呼呼地灌了一口凉茶:“肯定是他们干的!来探口风,还想趁火打劫!”
“光怀疑没用,需要证据。”许春生摊开一张纸,开始梳理线索,“火油来源是武库司,能调动这东西的人不多。纵火时间选在守卫换班间隙,对方对我们内部的运作很熟悉。还有……”他拿起那个小陶罐,“这罐子本身,或许也是个线索。”
王筱天凑过来,仔细观察:“这陶罐质地粗糙,不像官制,更像是……城外窑口出的普通货色。”她拿起旁边一块从火场捡来的、烧得变形的金属片,那是许春生让人秘密打造的、用于重要货箱的简易锁扣,“春生,你看这个。”
许春生接过,发现锁扣内侧,似乎卡着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衣物纤维的丝状物。他立刻取出一个用上等水晶磨制的简易放大镜(这是他尝试复刻显微镜的失败品,但放大效果尚可)仔细观察。
“是丝线,”他肯定道,“但不是普通的丝绸,颜色靛蓝,带着一种特殊的光泽……像是,苏杭一带顶级的染工艺才能出来的‘天青蓝’。”
“天青蓝?”王筱天沉吟,“这种颜色的料子,价格昂贵,非富即贵才能用得起。而且,在挣扎或者搬运东西时,被锁扣勾住……”
线索似乎开始交织。武库司的火油,普通的陶罐,昂贵的“天青蓝”丝线。这背后之人,既能动用官方资源,行事又颇为小心地使用普通容器,但其同伙或其本人,却可能穿着价值不菲的特定衣料。
就在这时,那名心腹驿卒再次匆匆闯入,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总管,助理,不好了!我们派去暗中调查武库司和那几个有嫌疑的八爷党门下官员的人……有一个失踪了!另外两个刚传回消息,说被人警告,若再深查,小心身家性命!”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对方的反扑来得又快又狠,直接威胁到了调查人员的安全。
王筱天握紧了拳头:“他们慌了!这说明我们摸对了方向!”
许春生面色凝重,失踪的手下凶多吉少。对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掐断调查线索。压力如山般袭来,贡品交付期限迫在眉睫,调查受阻,手下安危不明,康熙那边还在等着交代……
“不能硬碰硬了,”许春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们能在暗处掐断我们的线索,我们就把水搅浑,让线索自己浮出来。”
他看向王筱天:“筱天,还记得我们之前为了优化路线,让驿卒记录的京城各阶层消费习惯和物资流动数据吗?”
王筱天一愣:“记得,那些数据报表都快堆成山了,你说要搞什么‘大数据分析’……可这跟纵火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许春生快速说道,“能穿‘天青蓝’这种特定颜色和质地料子的人,在京城是有数的。结合我们之前记录的、与八爷党关联的府邸采买记录,特别是近期有无异常衣物添置或清洗,或许能缩小范围。另外,重点查一下,最近有哪些府上,突然有下人被遣散,或者……‘暴病身亡’的。”他指的是那个失踪的手下可能遭遇的不测,以及对方可能进行的灭口和清理门户。
这是要用现代的数据思维,在古代的信息泥潭中,进行一场艰难的过滤和筛查。
接下来的两天,许春生和王筱天几乎不眠不休,带领着绝对忠诚的几个核心团队成员,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数据记录中。他们将零散的驿卒观察记录、与曹寅等交好官员共享的部分信息、甚至是从市井流言中提炼的有效情报,进行交叉比对。没有电脑,全靠人工和算盘,工作量巨大。
终于,在第三天的拂晓,王筱天红着眼睛,指着纸上圈出的一个名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春生,你看!贝子胤禟府上的一个二等管事,大约十天前,曾通过成衣铺定制过一件天青蓝的杭绸长衫!而且,就在纵火案发前一天,此人因‘偷窃主家财物’被杖责后赶出了府邸!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胤禟,八爷党的核心成员,以善于理财(实则贪敛)着称,与纳兰明珠往来密切,其门下涉及诸多生意,与漕运利益瓜葛极深。他有动机,也有能力从武库司弄到火油!
“找到那个被赶出来的管事!”许春生立刻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关键人证!”
然而,寻找一个被刻意隐藏或已经灭口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贡品的重新筹措和修复工作虽在加紧进行,但进度缓慢,康熙规定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五天。
就在许春生考虑是否要冒险,将现有线索直接密奏康熙,但苦于缺乏实证,恐被反咬一口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驿卒惊慌的阻拦声。
一个身着宝蓝色团花箭袖、气质精干中带着几分阴鸷的年轻贵族,在一群豪仆的簇拥下,径直闯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废墟,最终落在许春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许总管,好大的架子啊。怎么,本王亲自来访,你都不出来迎一迎?”
来人正是康熙第九子,贝子胤禟。
许春生心中巨震,面上却强行保持镇定,上前行礼:“不知九贝子驾到,有失远迎,恕罪。”
胤禟摆了摆手,踱步到那堆残骸前,用马靴踢了踢烧焦的木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听说你这儿走了水,损失不小?万寿节贡品可是头等大事,耽误了,皇阿玛怪罪下来,你可担待得起?”
他不等许春生回答,话锋突然一转,目光如刀般刺来:“本王还听说,你手下有些人,不好好想着怎么补救贡品,反而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打听些不该打听的事?许春生,你这‘大清快递’,是不是开得太顺遂,忘了这京城里,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你惹不起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胤禟的突然到来,是警告,是威胁,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调查指向了他?那个失踪的驿卒,是否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贡品的危机,调查的困境,与皇子的正面冲突,所有矛盾在这一刻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春生迎着胤禟逼人的目光,心念电转。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而破局的关键,究竟在哪里?那个穿着“天青蓝”的管事,现在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