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漕运码头金蝉脱壳》
夜色如墨,扬州城漕运码头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唯有总督衙门后院临时辟出的羁押重地,依旧灯火通明,甲士林立,气氛肃杀得连夏虫都噤了声。
和珅负手立于廊下,面上惯有的圆滑笑意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肃。上官婉儿站在他身侧,手中紧攥着那份刚刚由数位账房先生联合核验无误、最终定谳的盐务亏空总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薄薄的几册纸页,重逾千斤,足以将扬州官场半数的魑魅魍魉送入刑部大牢,甚至牵连京中大员。
陈明远揉了揉因连番审讯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铁证如山,所有口供、物证链都已闭合。刘御史、王盐道及其核心党羽共计一十七人,已严密看押。只待天明,便可拟定奏折,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御前。”
大局似乎已定。连日来的奔波、智斗、惊险,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沉甸甸的收获。林翠翠轻轻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抚摸着腕上乾隆所赐的温润玉镯,心中却莫名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心慌。她总觉得,对手的溃败,似乎来得过于顺理成章。
“不可松懈。”张雨莲轻声提醒,她敏锐的感官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不寻常的甜腥气,这气味与她近日协助查验案犯时,在某位官员身上闻到过的某种秘药气味极其相似。她蹙眉四下环顾,夜色浓重,除了守卫,并无异样。
子时过半,月隐星稀。
最深处那间单独关押首犯——前任巡盐御史刘墉(非历史上的刘罗锅,此为虚构同名人物)的牢房外,两名按刀而立的精锐亲兵忽然晃了晃身子,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涣散,随即又强行凝 focus,但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牢房内,原本蜷缩在草堆中、形容枯槁的刘御史,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底深处,没有绝望,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无声地挪动身体,从破烂的囚衣内衬里,取出了一枚比小指指甲还要细小的乌黑蜡丸。
就在这时,院落东南角用于照明的火把,猛地爆起一团异常明亮的火花,随即“噗”地一声,骤然熄灭!几乎在同一瞬间,西北角、西南角的两支火把也相继无故熄灭!
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迅速吞噬了整个羁押区域!
“小心!”上官婉儿最先惊呼出声。
“敌袭!护住人犯!”和珅的反应快得惊人,厉声高喝的同时,已一步挡在了上官婉儿身前。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立刻收缩,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迅速向核心牢房靠拢。陈明远第一时间将林翠翠和张雨拉向自己身后,脑中飞速运转:是灭口?还是劫囚?
然而,预想中的厮杀并未发生。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十息。备用火把很快被重新点燃,光线重新驱散黑暗,守卫们紧张地环视四周,却发现……一切如常。院墙高耸,守卫森严,并无任何人闯入的迹象。
“虚惊一场?”一名侍卫长松了口气,擦拭额角的冷汗。
“检查人犯!”陈明远心头的违和感却骤然升至顶点,他猛地指向刘御史的牢房。
牢门锁具完好无损,两名亲兵依旧矗立在门前,只是眼神似乎比刚才更加呆滞了一点。牢内的刘御史,依旧维持着原先蜷缩的姿势,仿佛从未动过。
但上官婉儿手中的账册边缘,却被她不自觉地捏得卷了起来。张雨莲鼻翼微动,那缕诡异的甜腥气,在火把熄灭又重燃后,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打开牢门!”陈明远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侍卫长不敢怠慢,急忙取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沉重的铁锁。
陈明远一个箭步冲入牢内,伸手探向那蜷缩的身影。
触手冰凉!僵硬!
他猛地将那人扳过来——一张灰败僵直、双目圆睁的脸暴露在火光下,正是刘御史!但他的口鼻间,已无丝毫气息!
“死了?!”和珅倒吸一口凉气,挤上前查看,“怎么可能?方才还好好的!”
张雨莲迅速上前,不顾污秽,俯身检查。她翻开死者眼皮,又凑近其口鼻仔细嗅闻。“体温骤失,尸僵初现,但进程极快…瞳孔涣散,口鼻间有极淡的苦杏仁味夹杂一丝甜腥…是剧毒!一种能令人瞬间假死、继而真正毙命的奇毒!”她的声音带着震惊,“这症状…与我张家古籍中记载的‘南疆龟息散’极为相似!传说此毒能让人在极短时间内呈现完美假死状态,瞒过大多数查验,但若一刻钟内得不到独门解药,假死便会成真!”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刚才的火把熄灭…”上官婉儿猛地抬头,“是障眼法!为了下毒制造时机!”
“但那两名守卫…”林翠翠看向依旧如门神般守在牢房外的亲兵。
陈明远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两人,只见他们面色潮红,眼神虽努力保持清明,却难掩底层的一丝空洞与混乱。他猛地出手,如电般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腕脉门。
脉象浮滑躁动,异于常人。
“他们中了迷魂类的药物!感官和反应都被迟滞了!”陈明远瞬间明悟,“刚才那诡异的甜腥气,是毒粉或者毒雾!火把熄灭前的那次爆燃,就是投放信号!他们吸入毒雾,在黑暗降临的片刻失神间,任由牢内发生了巨变而几乎无法察觉!”
完美的时间差!精准的毒药控制!对内卫换防时间和人员状态的极致了解!
这绝非普通势力能做到的布局!
“搜!立刻搜查刘御史全身和牢房每一个角落!”和珅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意识到,他们可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对手。
侍卫们彻底搜查,很快,在刘御史紧紧攥着的、隐藏在袖口的拳头里,发现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蜡屑。
而那枚致命的蜡丸,早已消失无踪。
“金蝉脱壳…”陈明远看着那点蜡屑,声音冰冷彻骨,“他用真正的死亡,玩了一出瞒天过海。但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们已经证据确凿,他本就是死罪。”
上官婉儿猛地低头,快速翻阅手中那本刚刚核验无误的总账册。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一页一页,飞速扫过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数字和名目。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指尖点在一处记录巨额亏空盐引去向的条目上。
“不对…”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里…这个承接盐引的‘淮南泰丰商行’…三年前的税档记录显示,它因一场大火早已注销不存在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商行,怎么可能在去年还在大量接收盐引?”
她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地看向陈明远和和珅:“我们核验的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铁证’!这份总账,是精心伪造的!它指向的,只是一批被推出来顶罪的弃子!真正的核心账目,那条通往更高处的蛀虫脉络,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甚至可能已经被彻底销毁!刘御史的死,不是为了灭口,而是为了…断线!让我们以为案子到此为止!”
寒意,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以为的大获全胜,原来只是对手精心策划的、更高明的一步棋!用一个二品大员的命,和一份以假乱真的账本,成功地金蝉脱壳,将真正的秘密彻底埋葬。
所有的功劳,所有的证据,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他们抓到的,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卒子。而真正的大鱼,早已冷笑着脱身而去,或许正隐藏在暗处,欣赏着他们的挫败。
夜空之中,不知何时聚拢了乌云,隐隐有闷雷滚过。
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
陈明远望着牢房中刘御史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目光深沉如夜。
原来,“扬州迷案”的终点,远未到达。甚至,他们才刚刚触碰到那巨大冰山,最尖利的一角。
那么,下一个目的地,苏州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深不可测的迷局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