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数据背后的深渊》2:
在山姆偷偷组织的一次极其隐秘的、由来自天体物理学、哲学、计算机伦理学和前沿神经学的少数“异见”科学家参加的会议上,他情绪激动地陈述着他的发现。小小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尽管室内禁烟),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他们不是在提供能源并收取合理的‘利息’,他们是在收取‘灵魂税’!”山姆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这不是平等的交换!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系统性的、伪装成慈善的收割!我们正在被悄无声息地、批量地剥离掉那些定义我们为何是‘人’的最宝贵的东西——我们的激情、我们的痛苦、我们的爱恨、我们的创造力、我们的同理心!我们在把自己变成……变成情感上的空心人,一群高效、温顺、麻木的能源采集器和社会零件,只为点亮更多毫无意义的灯,驱动更多无关痛痒的机器!”
然而,他们的警告,他们冒着职业生涯风险带来的数据,如同几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一片被“烛龙”能源的汪洋大海所淹没的深潭,仅激起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涟漪,便迅速被无视、被遗忘、被主动淹没。主流媒体被绝大多数享受着“烛龙”带来的富足安逸生活的公众,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利益庞大到足以影响全球政经格局的既得利益集团所牢牢掌控。权威媒体的社论文章轻松地嘲笑他们是“新卢德主义者”、“反进步恐慌散播者”、“享受着现代能源却诋毁其来源的虚伪知识分子”。网络上的声音更是嘈杂喧嚣,算法推荐的都是迎合大众舒适区的信息。多数网民认为,用一些“自己用不着”的、过度的、“伤身”的情绪,换取实实在在的、前所未有的能源、稳定和物质享受,是一笔再精明、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不过是感觉稍微钝化一点嘛,生活更平静了,没那么多大喜大悲,对身体还好呢,有什么不好?”这样的论调大行其道,获得了海量的点赞和附和。山姆、凯瑟琳(她仍在内部艰难地挣扎)和他们的同事们,被成功地污名化、边缘化为一小撮危言耸听、阻碍人类美好未来的少数派。一种基于舒适麻木的“平庸之恶”,正在全球范围内悄然达成共识。
《第二章:褪色的画布与黑色的市场》1:
艾娃曾是一位以其情感浓烈、色彩奔放、笔触充满原始生命力和痛苦洞察力而闻名于艺术界的画家。她的画作能让人感受到喜悦的爆炸性力量、悲伤的沉重质感、欲望的灼热温度以及存在的荒诞性。批评家曾称她的作品是“用颜料燃烧灵魂的痕迹”。
如今,她坐在位于巴黎最顶奢公寓区的工作室里,这里宽敞、明亮、挑高惊人,能源无限供应,恒温恒湿系统保持着她昂贵的画材处于最佳状态,AI辅助调色和全息构图工具一应俱全。一切硬件条件都是过去艺术家们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
为了完成她那个雄心勃勃、耗能巨大的巨型沉浸式艺术项目——“寰宇情感光谱”,她不惜申请了“烛龙”系统的高额情感贷款。这个项目需要驱动庞大的全息投影矩阵、复杂的互动传感器网络和实时渲染引擎,能耗惊人。项目初期,充沛到近乎奢侈的、几乎免费的能源,以及或许是因为系统初建时残留的、微弱弥漫在能源网络中的“喜悦”能量波动(有人称之为“系统回馈”),确实助她创作出了一系列技术无比惊艳、规模宏大、令人瞠目结舌的作品。全息投影下的色彩流淌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互动装置能根据观众实时的脑波和心率产生微妙而贴切的形态与色彩变化。评论界一度为之欢呼,称之为“技术与灵魂的完美结合”。
但为了偿还那巨额的、利滚利的“喜悦记忆”贷款,她不得不一次次走进那间灯光柔和、音乐舒缓、香氛怡人的情感还款舱,支付她在创作达到巅峰时刻所产生的、最纯粹、最强烈、也最珍贵的喜悦记忆。每一次支付,都像是从她艺术灵魂的根基上凿下一块活生生的血肉。
一次又一次的抽取后,变化从细微逐渐变为致命。她站在空白的全息画布或实体画布前,过去那种只要拿起笔刷、感受到颜料气味就汹涌澎湃、无法抑制的创作冲动和内心灼热感,消失无踪。调色板上的颜色依旧鲜艳夺目,色谱齐全,但她再也感受不到它们内在的情感温度和象征意义。朱红不再代表激情,群青不再代表忧郁,它们变成了冰冷的波长数据。灵感彻底枯竭,内心的声音寂静无声。她的笔触变得越来越机械、精准、计算化,却毫无生气和意外之喜。她开始无止境地重复自己过去的构图和色彩搭配,只是技术上更复杂、更炫目,但核心是冰冷的空洞和重复。她笔下曾经奔放不羁、充满缺陷美和生命力的笔触,如今变成了严谨、光滑、无可挑剔的色块和光线计算,像是最顶级的工业效果图。
“它很美……”艾娃望着刚刚完成的一幅描绘盛大狂欢节的作品,画面上无数精确的光点构成欢庆的人潮,动态流畅,色彩搭配符合最严格的美学黄金比例,技术层面无可指摘,甚至堪称完美,“构图精准,色彩和谐……符合一切学院派的标准和现代视觉审美。”她喃喃自语,眼神却空洞得像打磨过的玻璃珠子,映不出任何内心的光芒,“但它是空的。没有心跳。像我一样空。”
绝望,这种尚未被系统完全抽干的情感,迫使她铤而走险。她通过隐秘的、层层转介的渠道,联系上了在“烛龙”阴影下滋生繁荣的黑市。在那里,她接触到了非法的、实验室流出的、或者地下作坊粗制滥造的“情感增强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