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管递出后,宋慈并未枯坐等待。他深知,面对如此狡诈且可能牵扯外部的对手,被动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他必须主动出击,利用手中有限的线索,开辟新的战场。
他首先将目标锁定在那片奇异的花瓣和那半个鸟类印记上。这两样东西,很可能直接指向净尘或其背后势力的真实来历。
提刑司的档案库虽全,但于海外异物、奇花异草方面却非所长。宋慈换上一身寻常文士的青衫,来到了临安城南的“博闻书院”。此书院并非官学,而是一位致仕老翰林所设,专收各类杂学孤本,汇聚了不少精通金石、地理、物产的奇人异士,是城中学者清谈交流之所。
书院内静谧安然,只有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宋慈并未表露身份,只以游学士子的名义,向负责管理书院的斋长请教。
他先取出那片干枯的奇异花瓣:“晚生游学途中,于岭南深山偶得此花,见其形制奇特,心中好奇,不知斋长可识得此物?”
那斋长年约六旬,精神矍铄,接过花瓣,戴上水晶镜片,仔细端详片刻,眼中露出讶异之色:“此物……并非中土所有。若老朽所记不差,此乃‘鬼面罂粟’之花瓣,原产于极西之大食国(阿拉伯帝国)一带,其果实汁液有镇痛奇效,然亦具成瘾之毒性,少量入药尚可,滥用则为害甚烈。前朝偶有番商携入,本朝海禁甚严,已极少见于市面矣。公子竟能在岭南得见,倒是奇遇。”
鬼面罂粟!大食国!宋慈心中剧震。净尘竟然与来自极西之地的异物有关?这网络的触角,竟已伸得如此之远?
他强压心中波澜,不动声色地收回花瓣,又道谢:“多谢斋长指点。晚生还有一物,乃家传古器上之印记,磨损过半,难以辨认,还请斋长一同掌眼。”说着,他将临摹下来的那半个鸟类印记呈上。
斋长接过纸张,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皱起,神色变得比方才更加凝重。他反复观看,甚至取出几本厚厚的《金石谱》、《番邦印鉴考》进行比对,最终摇了摇头,将纸递还给宋慈。
“公子,此印……非我华夏之制,亦非寻常番邦印信。”斋长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观其风格,线条凌厉,鸟首如鹰似隼,带有极强的……攻击性与隐秘色彩,倒像是……像是某些活跃于海上或边陲的隐秘组织所用之标记。老朽曾在一些记载前朝‘秘谍’、‘海寇’的孤本野史中,见过类似的图案描述,多与情报、暗杀、私贸等事相关联。此印不详,公子还是莫要深究为妙。”
隐秘组织!海上或边陲!秘谍!海寇!
斋长的话语,如同一个个惊雷,在宋慈脑海中炸响。净尘的身份,恐怕远不止一个简单的潜伏僧侣!他很可能是一个隶属于某个跨国、甚至跨地域的隐秘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利用大食国的奇异植物(鬼面罂粟?),拥有独特的印记,活动于海上或边陲,从事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而北迎阁的网络,很可能只是这个庞大组织嵌入大宋宫廷的一只触手!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传递情报那么简单!鬼面罂粟的出现,让宋慈联想到了更多——毒害、控制、甚至是……某种更阴损的谋国之策!
线索在此刻发生了质的飞跃!案件的性质,从宫闱谋杀、情报窃取,陡然上升到了涉及外部隐秘势力渗透、危害国家安全的层面!
“多谢斋长解惑,晚生受教了。”宋慈稳住心神,向斋长郑重一礼,随即离开了博闻书院。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阳光明媚,宋慈却感到遍体生寒。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对手不仅在大宋宫廷内部编织了隐秘的网络,更与外部一个神秘而危险的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必须立刻调整调查方向!之前的重点放在宫内和隆昌号,现在看来,必须加大对海上、对边境,尤其是对可能涉及外部势力渗透方向的调查力度!
回到提刑司,他立刻召见吴江,将博闻书院的发现尽数告知。
吴江听完,亦是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大人,您的意思是,净尘背后,可能是一个……番邦的秘谍组织?”
“极有可能!”宋慈目光锐利,“而且,这个组织可能通过隆昌号之类的渠道,不仅传递情报,还可能……在输入一些危险的东西,比如那鬼面罂粟!你立刻加派人手,一方面,通过赵谷的渠道,严查近几年来所有来自大食、波斯等西域番邦的商队、船只,特别是那些行为诡秘、与宫中或特定官员有所往来的!另一方面,通知沿海各州府提刑司及水军巡检,留意那艘无旗帆船,以及任何形迹可疑的海船!”
“是!”吴江也知事态严重,领命欲去。
“还有,”宋慈叫住他,“那个左撇子,查得如何了?”
“正要禀报大人,”吴江道,“江湖上传来消息,近半年来,临安一带确实出现过一个左撇子的高手,绰号‘鬼手’,使得一手好暗器,心狠手辣,据说是北边来的,与一些私盐贩子和海寇有过来往,但行踪不定,最近一个月似乎销声匿迹了。”
北边来的!与海寇有来往!这与那艘神秘帆船、与外部势力的线索再次吻合!
“鬼手……”宋慈默念着这个绰号,“继续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那艘船,甚至找到净尘!”
“属下明白!”
吴江离去后,宋慈独自坐在值房内,心潮起伏。异卉与奇印,如同两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也更黑暗世界的大门。他原本以为只是在清理皇城内部的蛀虫,如今却发现,这蛀虫可能连通着外部虎视眈眈的巨兽。
压力如同山岳般袭来。他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宫闱阴谋,而是可能危及国本的 external threat(外部威胁)。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行动,都可能牵动更大的风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如此,越不能慌乱。对手的强大,更需他以智取胜,以韧克刚。
他再次提笔,铺开纸张。这一次,他写的不是密报,而是开始重新梳理、推演整个案件的脉络,将所有的线索,包括新发现的鬼面罂粟、神秘鸟印、绰号“鬼手”的左撇子,都与之前的北迎阁密码、隆昌号清漆、净尘的南海念珠等联系起来,试图勾勒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庞大而危险的隐秘组织的轮廓。
笔尖在纸上游走,墨迹勾勒出无形的网络。宋慈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要通过这纸上的推演,穿透重重迷雾,直抵那黑暗的源头。
他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站在风暴眼的最中心,守住这大宋江山的一片清明。异卉奇印,已现端倪,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