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氐精神病院○病区,全封闭的病房里,阴小琪坐在病床上,两眼望着窗外,呆滞地看着天上的云朵。
天上,乌云密布,灰色的、黑色的云层,上下翻滚着,向西方飘飞着。
乌云过后,是铅灰色的天,像一个大锅盖,扣在了头上,又像一个大监牢,罩着她住着的监牢似的病房。
昨天下午,阴小琪的初恋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来看望了她。
要不是对方报着自己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她简直不相信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初恋。
这是一位不到六十岁的男人,脸上灰菜色,眉宇和神情里透着病态,呼吸急促困难,眼睛像死鱼一样黯淡无光,头发几乎掉光了,只有头围边缘长着几根稀疏的短发。
记得三十多年前,这个人一头浓密的头发,双眼炯炯有神,带着她,在小巷里奔跑,去公园滑滑梯,吃着三分钱一支的冰棍。
再大些时,每次她从长沙回来,他都陪她逛公园,看电影,下馆子。
那时的她,因能歌善舞,在中学里小有名气,被长沙来的花鼓戏剧团看中,招工到剧团,成了剧团的学员。
一次也是这样的乌云天,两人看完日本电影《生死恋》出来。
在电影院门口,男人踌躇半天,鼓足勇气对她说:“小琪,我能娶你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现在是学员,怎么能结婚!”
“我说娶你又不是现在,你要是答应了我,我要托人去你家里提亲求亲。”
“我虽然喜欢你,你又对我好,但我在省城,你在小县城,我以后成了角,就是明星,你就在工厂当个小工人,我们俩怎么般配呀?”
“爱就是爱,又不是做买卖,半斤八两!”
“等我转正后再说吧。”
转正后,阴小琪因唱功一般,又不肯吃苦练功,只在剧团跑着龙套。
她不甘心,又不认输,想着用歪门邪道出人头地,便色诱和半强迫地骗奸了当剧团团长的柳宗苑。
后又以强奸和怀了孩子为由,拆散了柳宗苑相恋一年多的恋人,逼着男人同她结了婚。
她认为这回台柱子稳了,谁知柳宗苑自从她诱奸和逼婚后,视她为路人和仇人,不同她说一句话,没同他过一次夫妻生活,成为名存实亡的婚姻!
春节放假回家,初恋来看她,她告诉他,她结婚了。
男人一句话没说,默默掉头走了,从此再没见面。
……
探视室里,男人对她说道:“小琪,我得了肺癌,医生说我还有两个月时间,我就向医生请了假,坐客车来看看你,也是最后告个别。”
阴小琪心里隐隐作痛,她想着儿时和少女时两人的卿卿我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们俩现在同病相怜了。”
两人没再说话,都在沉默着,双方都知道,这种境况下的劝说,没有任何效果,也没有任何益处。
过了一会,阴小琪问道:“你来这儿,家里人怎么会同意你来?”
男人哀伤地回答:“我没有家人,因为我没有结婚。”
“什么?你……你怎么这么痴情?这么傻呀?”阴小琪哭泣道。
探视时间到了,两人泣不成声地拥抱着分别。
男人喜悦地说:“三十多年后,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死而无憾了!我走了,永远地走了!”
阴小琪在他身后,喊了一句:“我对不起你!”
男人回首凄楚一笑,带着满意和满足,没入了走廊尽头!
傍晚,浓积云上来了,随着对流的加强,形成了积雨云,积雨云如山似塔一样,高耸在天空中。
此时,云的底部逐渐铅黑,在电闪雷鸣中,大雨“哗哗哗”地下了下来。
阴小琪走到窗前,呆望着渐渐到来的黑夜,她的心如同外界般黑暗,她坠入了暗夜的山洞里,四周漆黑,深不见底。
自己从小就争强好胜,总想着出人头地,高人一等,因此,不择手段,自私狂妄,不计后果,但得到了什么呢?
丈夫被逼婚后一次没碰过自己,自己没有一儿半女,父母已经亡故,害自己身陷囹圄的江浩渺已被注射死刑,就连唯一爱着自己的初恋也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自己关在这个精神病院,如同别样的坐牢,而且要坐上遥遥无期的二十年。
在这里,她没有情感,没有亲人,没有话语,没有服装美食,没有原野空气,没有缤纷世界,自己唯一能看到的,就是窗外的天空,只有天上的云朵。
她的精神分裂症又渐渐袭来,妄想和幻觉弥漫在脑海里,她感到生无可恋,生无所求,唯一能听到自己倾诉的和向对方倾诉的人,就是初恋。
他不会再来了,他也来不了了,但我可以到天国去找他,因为到了这个地方,自己就自由了!
天堂里,琼台楼阁,鲜花锦绣,走过红玫瑰盛开的花园,进入繁星闪烁的琼宫,穿过月光如水的大厅,享用着奇妙的美食,心情可以放飞,目光所尽浩瀚星空,奔跑在天街上,静等着初恋的到来!
夜深了。
阴小琪用长裤打着结,站在凳子上,将它挂在洗手间的排水管托架处。
然后带着幻觉幻境,将头伸了进去,最后蹬倒了凳子……
上午,柳女在王国璋的办公室正研究着工作,保存在柳女处的柳宗苑手机突然响了,柳女看见是精神病院的电话,便按下了接听键:
“是柳宗苑吗?我是市精神病院,你夫人阴小琪自缢身亡,请你们来医院处理相关事宜。”
王国璋马上接过了电话,询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自杀的。”
“好,我们马上到。”
王国璋和柳女赶到医院时,市检察院、市法院的相关人员已在场。
看到王国璋夫妇到来,精神病院向他们叙述着事情经过,并拿出尸体吊在洗手间的视频和病历复印件佐证。
王国璋问:“遗体现在哪里?”
“在我们医院的太平间。”
“我们亲属想看一下。”
“可以,请吧。”
来到冰冷的太平间,工人拉开了冰柜,掀开白布,王国璋和柳女察看着阴小琪的面容和脖子上的勒痕。
检察院的同志在一旁说:“医院已报警,在死者非正常死亡的第一时间同时上报了我们,我院立即派员赶赴现场,开展相关工作。
“技侦人员对现场和遗体进行了检验,对死亡原因也作出了鉴定:
“检验表明,犯人是用自己的裤子上吊自杀的,也就是缢死,技侦报告和调查结论正在出。”
王国璋拉过柳女,走到门外,商量了后,回到屋内,对大家说:
“死者法律上的丈夫现因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在医院抢救,我们是柳宗苑的女儿女婿,这是户口簿,这是我们俩的身份证。
“请你们一切按法律程序办,我们尊重市检察院和市精神病院的调查结论,但请给我们出具《死亡证明》和《火化通知书》。
“尸体火化前,请医院将火化时间、地点通知我们,我们来领取死者骨灰。谢谢你们!”
市检察院、市法院和市精神病院的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句“好的”。
三天后,遗体火化,领到骨灰后,王国璋对柳女说:
“先不要告诉爸,阴小琪的骨灰盒暂存殡仪馆,等爸痊愈时,再按爸的意见处理。”
“好,我同意。”
走出殡仪馆,天虽然多云,但已不像昨晚的乌云压城、电闪雷鸣。
王国璋感叹道:“爸终于解放了!阴小琪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