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苑驾着车,向梧州市交警大队事故中队发疯般驶去。
到了事故中队,他找到了事故处理接待室,急切地向值班交警诉说着:
“交警同志,我叫柳宗苑,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是几天前母亲舍身救女儿那位母亲的爱人,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
说着,柳宗苑从包里取出了市妇幼保健医院柳女出生证存根的复印件。
“啊,你就是死者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交警很意外,连忙问道。
“是的,我在湖南湘氐市,死者我们约定,每三天通一次电话,报个平安,但这一次她没打,我又焦急等待了三天,仍然没接到电话。
我担心,觉得可能出事了,所以……所以昨夜就连夜开车过来了。”
“噢,同志,你不要急,我把情况和你大致说一下。这个事故已处理完毕,因小车肇事者是全责,死者无责,责任明确,认定没有争议,所以死者的遗体已于四天前火化。
“孩子由死者的父亲抱回,保险公司赔偿款都已交死者父亲带走,用于抚养孩子,孩子和孩子外公昨天刚走。
“死者死得很英勇,很悲壮,用生命救了孩子,我和其他的现场交警都向她敬了警礼!
“至于我们为什么没有通知你?一是死者遗物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二是我们电话询问死者单位,他们说死者未婚,三是死者生前写给他父亲但还未来得及寄给他父亲的信里,只说你姓柳,死者父亲也不知道你的姓名和单位。
“所以,我们找不到你,更无法通知你。”交警解释道。
“交警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现在,我想知道死者的骨灰盒安放在哪里?我的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交警看着对面这个极度悲伤的男人,不无同情地说:“死者的父亲是侗族人,他担心把死者带回老家安葬,被你女儿知道了,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他想等你找到女儿后,再和你商量怎么安葬。
“我们陪同死者父亲把死者的骨灰暂存在龙山公墓,我们可以给你开证明,把骨灰和骨灰盒交给你。”
交警停下了话语,想了想,继续说:“至于孩子的去向,这不属于交通事故处理范畴,我们只负责把孩子交给死者的父亲,余下的事情只能由你们的亲属处理。
“至于死者的父亲住在哪里?我不知道,卷宗里也没有,死者父亲住在大山里,没办身份证。
“我仅仅知道,你岳父是贵州侗族人,话虽不多,人很通情达理,不过,他说的话,我们大部分都听不懂。”
听到这里,柳宗苑长吁一口气: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更要好好活着。
为了这个小生命,张琴已经献出了生命,我要找到这个小生命,让张琴的生命火种传承下去。
不管怎样,这个孩子和她外公生活在一起,又让自己多些宽慰和放心!但贵州这么大,何时才能找到女儿?父女何时才能团圆呀?
想到这里,柳宗苑急切地对交警说道:“交警同志,我能认领死者的骨灰吗?另外,她还有什么遗物能交给我吗?”
“骨灰可以认领,我马上给你开证明。至于遗物,我们都交给了死者父亲。
“不过,我记得,卷宗里好像有一张她们母女俩交通事故前刚拍的合影相片,是我们拿着回执去取的。别急,我来找卷宗。”
因为是几天前的交通事故,卷宗还未归档。
交警打开文件柜,翻找着,从中抽出了一本卷宗,放在桌子上,翻着翻着,一张母女合照跳入了眼帘:
“是这张,就是这张!”交警兴奋地喊着。
看着张琴那甜到心田,笑到心底的笑容,看着小柳女手指前方呆萌可爱的样子,柳宗苑这个七尺男儿,由刚才极度悲伤的哭不出来变成了现在的放声嚎哭。
他哭得昏天黑地,撕裂人心,这是他看到的张琴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欢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他跪在了这个交警面前,泣不成声地说:“谢谢你让我和我爱人见了最后一面!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我还没见过面的女儿!”
几位交警赶紧上前,扶起了柳宗苑。
闻讯而来的事故中队中队长也感慨地说:“出事故现场时,我们认识了一位伟大英雄的母亲,今天,我们又认识了一位重情重义的父亲!同志,向你致敬!”
龙山公墓,肃穆庄严。陵园大门口,两边排列着石羊、石马、石狮、麒麟、貔貅等雕塑。
墓地依山而建,一排排、一行行的墓碑两侧,是苍松翠柏。大门前面是一个大湖,典型的“前有照,后有靠”的风水宝地。
山坡下,湖水旁,是骨灰盒暂存厅,青色的墙面,重咖色的屋顶,给人肃穆感觉。
柳宗苑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交警大队证明,办妥了骨灰认领手续。
他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女儿和张琴父亲,所以不便把骨灰带回湘氐,因此交了十年的暂存费,等待三人相聚并商量后再迎回湘氐市。
陵园工作人员带着柳宗苑来到大厅,找到编号为919的存放小室,把张琴的骨灰盒轻轻抽出来,交到了柳宗苑手上。
骨灰盒是普通的木制品,但很重,沉甸甸的。
前面的小照片框里,放着母女合照中剪下来的张琴头像,柳宗苑抚摸着骨灰盒上扎着的红绸布,像是在抚摸着张琴那美丽的脸庞:
记得最后一次来看你,你还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拥抱着,欢笑着,嬉闹着,今天你却变成了一堆白色的静静的骨粒。
一个盒子把你我分隔在了两个世界,你在里面,我在外面,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柳宗苑靠着墙边,坐在地上,把骨灰盒放在大腿上,低头紧紧抱着。
触景伤情,追昔抚今,他先是泪眼婆娑,轻轻抽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紧接着,哭出了声。
考虑到这是请勿大声喧哗的场所,他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悲哀和痛苦又使他难以抑制,就这样,一会儿轻轻地哭出声,一会儿又极力压回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清晨的白云被阳光镀成了粉色。
柳宗苑早早来到骨灰存放大厅,等待工作人员上班。
他手里拿着一把黑折叠伞,拿到骨灰盒后,他央求能否把骨灰盒捧到湖边,陪陪它说说话,工作人员答应了。
这天,来扫墓的人看见了一个难得看见的温馨画面:
太阳下,山岭处,湖畔旁,一个中年男人腿上放着骨灰盒,一手抚摸着盒子,一手打着伞,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对着骨灰盒,说了一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