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里，气氛凝重得像灌了铅。
那封来自总部的电报，就平摊在桌子中央，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有千斤重。
赵刚围着桌子，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他手里的烟袋锅一下下敲着掌心，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陆峰，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赵刚终于停下脚步，看着地图上那两个被陆峰用红笔圈出来的地名，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担忧，“石门，井陉煤矿，这可都是鬼子在华北的命根子。尤其是石门那个铁路枢纽，我听说光是守备的兵力就有一个旅团，天上的防空炮，地上的高射机枪，肯定跟刺猬一样密。咱们就这四架飞机，能行吗？”
“老赵，你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没把握的仗？”陆峰没有抬头，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狼牙山到石门，画出了一条曲折的，贴着山脉边缘的航线。
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百团大战，这是何等规模的战役！能参与其中，并被委以如此重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责任感。总部把这么关键的钉子交给自己来拔，这是多大的信任！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天上不比地上，万一……”赵刚把烟袋锅往桌上一顿，压低了声音，“咱们就你一个正经飞过的，剩下的那仨……都还是半大孩子，才跟着你飞了几天？这直接就上这么大难度的战场，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陆峰抬起头，看着赵刚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他站起身，走到赵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赵，我跟你说实话。这次任务，确实是九死一生。但是，你想想，总部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陆峰的眼神很亮，他指着地图，“因为全华北，只有我们，有这个能力，在战役一开始，就给鬼子的心脏来这么一下狠的！”
“你想想看，当咱们上百个团的兄弟，在各个交通线上，跟鬼子拼死拼活地扒铁路、炸桥梁的时候，石门的火车站突然变成一片火海，井陉的煤矿再也挖不出一块煤炭，这对整个战局，对咱们所有战士的士气，是多大的鼓舞？”
“至于那三个小家伙，”陆峰笑了笑，“雏鹰总是要离巢的。不让他们见见血，闻闻硝烟味，他们永远也长不成真正的雄鹰。放心，有我这个当教官的在天上看着，我就是自己掉下来，也得先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
赵刚看着陆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陆峰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而且，陆峰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那你……千万要小心。”赵刚重重地说道，“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整个根据地，砸锅卖铁，都给你凑齐！”
“好！”陆-峰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分头行动！你去组织后勤，让食堂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让飞行员和地勤的同志们，今晚吃顿好的！我去机库那边看看准备情况。”
“行！”
夜幕下的狼牙山基地，并没有因为大战将至而沉寂，反而像一个被烧红的蜂巢，处处都透着一股紧张而又炽热的忙碌气息。
飞机总装山洞里，灯火通明。
四架灰绿色的bF-109战斗机，呈一字排开，在十几盏汽油灯的照耀下，机身上的金属蒙皮反射着冰冷的光。
几十名地勤学员，在刘工程师的带领下，正围着这四个宝贝疙瘩，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仔细的检查。
“一号机，燃油加注完毕！高标号航空汽油，三百八十升，一滴都不少！”
“二号机，机油液位正常！冷却液检查完毕！”
“三号机，机炮炮弹，六十发高爆弹，装填完成！机枪子弹，两千发，弹链检查无误！”
“四号机，起落架液压系统，再检查一遍！每个接口都给我用扳手紧一圈！”
刘工程师拿着个小本子，满头大汗地跑前跑后，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这些飞机，都是他的孩子。现在，他的孩子们，要去上战场了。
陆峰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几个地勤学员，正合力将一枚五十公斤的航弹，小心翼翼地，往一号机的机腹挂架上挂。
这航弹是兵工厂的杰作，弹体是用缴获来的大口径炮弹改造的，里面装填了高纯度的tNt炸药，尾部还焊上了简易的稳定尾翼。虽然看着粗糙，但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都小心点！轻拿轻放！”一个地勤班长压着嗓子喊道，“这玩意儿可不是土豆！磕了碰了，咱们这整个山洞都得上天！”
陆峰走到跟前，亲自上手，帮着把航弹稳稳地固定在了挂架上，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保险销。
“总指挥！”地勤学员们看到陆峰，纷纷挺直了腰杆。
“干得不错。”陆峰拍了拍一个学员的肩膀，那小伙子激动得脸都红了，“记住，你们每一次拧紧的螺丝，每一次细心的检查，都是在为天上的战友，保驾护航。我们的命，有一半，都攥在你们手里。”
“是！保证完成任务！”学员们齐声回答，声音清脆而响亮。
山洞的另一角，三个穿着崭新飞行服的年轻人，正围在一张小桌子旁，一遍又一遍地，默记着陆峰画给他们的航线图和攻击草图。
他们就是陆峰从飞行学员班里，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三个人。一个叫陈飞，原来是个读过高中的知识分子，沉稳冷静。一个叫李虎，是个猎户的儿子，胆子大，眼神好。还有一个叫孙猴子，人如其名，个子小，但脑子最活络，反应最快。
此刻，三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和紧张。
“总……总教官。”看到陆峰走过来，三个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坐下。”陆峰摆了摆手，拉过一张凳子，也坐了下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严厉的口气训话，反而像个邻家大哥一样，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根烟。
“怕不怕？”陆峰自己点上一根，吸了一口，问道。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虎第一个开口，梗着脖子说：“不怕！能开飞机打鬼子，死了都值！”
“我……我有点怕。”孙猴子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怕我飞不好，给总教官您丢人。”
陈飞推了推眼镜，也点了点头：“总教官，我们三个的飞行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个小时。这次的任务……”
“怕，就对了。”陆峰打断了他们的话，他的语气很平静，“谁上战场不怕死，那是吹牛。怕，说明你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说明你们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也怕，我怕我把你们带出去，却带不回来。”
三个年轻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在他们心中如天神一般的总教官，也会说出“怕”这个字。
“但是，”陆峰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军人，就是要克服恐惧！把恐惧，变成你手里的武器！”
他站起身，指着桌上的地图：“我再跟你们说最后一遍！这次行动，我是长机，是你们的箭头！陈飞飞我的左翼，李虎飞我的右翼，孙猴子殿后，负责警戒我们的屁股！全程，保持无线电静默，一切行动，听我的手势和命令！”
“进入目标空域后，我们先打井陉煤矿，那里防空火力弱。记住，俯冲角度不要太大，投完弹立刻拉起来脱离！不管有没有炸中，都不许回头看第二眼！”
“然后是石门，那里是硬骨头！我们不做俯冲轰炸，我们做低空通场投弹！把高度压到一百米，甚至五十米！鬼子的高射炮，打不到那么低！投完弹，沿着铁路线，向南飞，然后兜个圈子，从西边山区返航！”
“最重要的，只有一条！”陆峰看着他们三个，一字一句地说道，“跟着我！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掉队！要是情况不对，我让你们撤，你们就必须撤！保住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三个人齐声高喊，眼神里，最初的紧张和恐惧，已经被一种叫做“信任”和“决死”的光芒所取代。
基地另一边的地道口，王浩和他的二十名特战队员，已经整装待发。
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行囊，里面除了武器弹药，还有一部大功率的电台和备用电池。
陆峰亲自来给他们送行。
“总指挥！”王浩看到陆-峰，一个标准的军礼。
陆峰回了个礼，走上前，帮王浩整理了一下衣领。“路上，多加小心。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冲锋陷阵，是给我当好眼睛。一有情况，立刻隐蔽。”
“放心吧总指挥！”王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们早就把那一片的地形，摸得比自己家后院还熟了。保证在你们到之前，把鬼子哪个厕所有人，哪个炮楼上多挺机枪，都给您标得清清楚楚！”
“好。”陆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你们的信号。”
“是！”
王浩一挥手，带着队员们，转身消失在了深邃的地道入口。
天，快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狼牙山顶的时候。
四台戴姆勒-奔驰db601发动机，接二连三地，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巨大的螺旋桨卷起狂风，吹得跑道上的碎石和尘土四散飞扬。
陆峰坐在“狼牙山一号”的座舱里，最后一次，扫视了一遍仪表盘，然后对着塔台上的赵刚，竖起了大拇指。
赵刚拿起对讲机，用颤抖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林海军航空队！‘利刃’行动，现在开始！准许起飞！”
陆峰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油门推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