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池塘。
“爸爸。检测到最终协议启动。”
“‘庭长’将亲自降临。”
顾凡躺在平台上,一动不动。
枕头很软,毯子很暖,耳塞隔绝了所有杂音。渊之心化成的床垫完美贴合身体,旁边的小方块发出助眠的白噪音。
这是他追求的睡眠环境。
他微微皱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破坏了脸部肌肉的完全放松。
他决定无视这个警报。
也许他睡着了,麻烦自己就走了。
水晶森林的光芒暗淡下来。
那些散发着安宁微光的水晶柱,此刻像是受惊的动物,光芒忽明忽暗。
一股深沉的嗡鸣声从空间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战栗。
柱中无数沉睡的身影开始不安地扭动,他们安详的梦境泛起了恐慌的涟漪。
水晶森林的另一端,星眠者睁开了他古老的双眼。他看向渊之心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渊之心平台的正上方,空间没有撕裂,也没有出现华丽的大门。
那片空间像是被人从内向外,轻轻拉开了一道帷幕。
一个女人从帷幕后的虚无中走出。
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深蓝色长袍,长发用一根银簪束在脑后。她的面容平静,眼神像一潭无波的深水。
她的到来,没有带来任何能量波动。
但整个沉睡之渊,却在一瞬间彻底静止。
水晶的嗡鸣消失了。
梦中人的骚动平息了。
连顾凡耳边那个灰色方块发出的“沙沙”声,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种沉重的、充满审视意味的寂静,取代了顾G凡想要的安宁。
女人的目光扫过平台。
她的视线在顾凡头下的枕头上停顿片刻。
又在他腿上的毯子上停留了一瞬。
最后,落在他耳朵里那两个小小的圆柱体上。
一丝极淡的波澜,在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中闪过。
伊莉雅向前一步,挡在顾凡身前。
她小小的身躯,此刻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此地为私人领域。请立刻离开。”
女人看向伊莉雅。她的声音很柔和,像秋天的落叶。
“一个完美的秩序造物。你的数据库,应该能认出我。”
伊莉雅眼中的星图飞速旋转。
“身份识别完成。‘万梦之庭’庭长,‘织梦者’。”
“很好。”织梦者轻轻点头,“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方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伊莉雅的逻辑程序立刻启动,“所有执法记录均已存档,可供查阅。”
“防卫?”织梦者摇了摇头,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像在纠正一个孩子的错误认知,“你们把我的收账员变成了噪音机,把我的仲裁官变成了毯子和耳塞。你管这叫防卫?”
顾凡终于坐了起来。
这股挥之不去的烦人气息,让他无法入睡。
他摘下一只耳塞。
“你们。”他说,“很烦。”
织梦者的目光终于与他对上。那是一种复杂的眼神,像一个顶级的收藏家,在审视一件从未见过的,既珍贵又危险的藏品。
“你就是顾凡。”
她用的是陈述句。
“我来收回我的东西。”她平静地说,“顺便,带走你。”
“不去。”顾凡的回答简洁明了。
“这不是交易。”织梦者说,“这是清算。”
“我只是把他们变得更有用。”顾凡指了指平台上的枕头和毯子,“你应该感谢我。”
织梦者竟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也很冷。
“有意思。你摧毁了他们的形体,却保留了他们的‘概念’。枕头,毯子,耳塞……你把我的庭院成员,变成了辅助你睡眠的工具。”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很喜欢睡觉。”
“对。”
“我可以给你一个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梦。”织梦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在万梦之庭的核心,有一个‘原初之梦’。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绝对的宁静。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伊莉雅立刻发出警报:“警告。检测到概念性诱捕协议。”
顾凡没理会伊莉雅。
“条件?”
“你。”织梦者简单地说,“成为我的收藏品。你将在万梦之庭的心脏里沉睡,而我,将拥有你这个独一无二的‘梦’。”
顾凡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傻子。
“麻烦。”
他把耳塞重新塞进耳朵,转身躺下,背对着她。
拒绝得干脆利落。
织梦者那柔和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
整个沉睡之渊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刚落,顾凡身下的平台突然变了。
渊之心那柔软温润的表面,瞬间变得像冰冷的岩石一样坚硬。
盖在他身上的毯子,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如同铅块一样沉重僵硬。
耳边那悦耳的白噪音,变成了刺耳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完美的睡眠环境,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顾凡的眼睛猛然睁开。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只有纯粹的、被打扰的恼怒。
“你弄坏了我的床。”
“我只是收回了它应有的‘概念’。”织梦者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后,“梦境是我的领域。在这里,一切与‘梦’、‘眠’相关的概念,都听我号令。”
她没有动用任何能量攻击。
她攻击的是顾凡的“舒适感”。
“现在,”她陈述着一个事实,“你睡不着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古老气息的声音插了进来。
“织梦者,你过界了。”
星眠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之间。他坐在那张由星光凝聚成的椅子上,抚着长长的胡须。
织梦者的冷冽目光转向他。
“星眠者。你也要插手?”
“我只是个看床的。”星眠者晃了晃腿,“但这个床,你动不得。”
“哦?”织梦者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沉睡之渊早已是无主之地。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以前是。”星眠者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顾凡,后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现在不是了。”
“一个偶然路过的家伙,也配当这里的主人?”
“他不是路过。”星眠者慢悠悠地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他是回来收房租的。”
织梦者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星眠者叹了口气,摊开手,“你拆了房东的床,还想把房东本人绑走。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顾凡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这声响,在紧绷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不怎么办。”顾凡说。
“赔偿。然后滚。”
织梦者看着星眠者,又看了看顾凡。她平静的表情终于彻底破碎,被一种冰冷的怒火所取代。
“看来,今天是无法善了了。”
她抬起一只手。
整个水晶森林都随之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不仅要带走他,”她宣告道,“我还要带走整个沉睡之渊。它将成为我收藏馆里新的展厅。”
她没有发动攻击。
她只是说了一句话。
“此地,再无‘安眠’。”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席卷了整个沉睡之渊。
“安眠”这个概念,正在被从这个空间里强行抹除。
水晶柱中,那些沉睡的身影开始痛苦地抽搐,安详的梦境变成了永无止境的疲劳奔波。
星眠者的身影都闪烁了一下,他坐下的星光椅子也暗淡了几分。
然而,那股概念抹除的波动冲刷到顾凡身上时,却像微风拂过山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的领域里……”织梦者看着这一幕,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
“你太吵了。”顾凡打断了她。
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织梦者。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指着。
织梦者忽然感觉到一种她已经无数纪元没有感受过的情绪。
恐惧。
那不是能量的压迫,不是力量的威胁。
而是一种来自存在层面的审判。
她那身深蓝色长袍的左边袖子,从手腕到手肘的那一截,凭空消失了。
不是烧毁,不是分解。
就是那么突兀地、不讲道理地,不见了。
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织梦者呆呆地看着自己裸露出的手臂,又惊骇地看向顾凡。
“你……你不是在扭曲现实……”她声音发颤,“你在……抹除!”
这个男人,不是扭曲规则。
他是制定“无”的规则。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了。房东。”顾凡的手指依旧指着她,“现在,把你弄出的噪音,清理干净。”
织梦者在那根手指下,感受到了彻底消失的威胁。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求饶。
她做出了最果断的决定。
她用另一只手,在身旁的空间里狠狠一撕。一道充满混沌和尖啸的漆黑裂缝被她强行撕开。
“你不是沉睡者……”她一边后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嘶吼,“你是‘终结’!”
她退入裂缝,冰冷而怨毒的诅咒从里面传出。
“万梦之庭不会是你唯一的敌人!”
“所有‘存在’,都会视你为死敌!”
话音落下,裂缝猛然闭合,消失无踪。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安眠”的概念重新回到了沉睡之渊。
水晶柱中的身影恢复了平静。
顾凡脚下的平台变回了柔软,腿上的毯子也恢复了温暖。
一切都回来了。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道淡淡的空间疤痕,和织梦者最后那句话的余音。
顾凡放下手,重重地叹了口气。
更麻烦了。
星眠者飘了过来,他那懒洋洋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看着顾凡。
“年轻人。”
“你的回笼觉,怕是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