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连悲伤都不敢流动的,绝对的死寂。
顾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这片维度夹缝的蜂巢里。
我当食客。
你,当菜单。
【……呵。】
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沉默了许久。
然后,它笑了。
那不是温润的笑,也不是威严的笑,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无数刀叉在瓷盘上刮擦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笑声。
【菜单?】
【有趣……真是有趣的说法。】
【已经有多少个纪元,没有生灵敢用这种口气,对朕说话了?】
那声音里,曾经的平和与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冒犯到极致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好奇的残忍。
“喂!懒鬼!你玩脱了吧!”
王雪的影子变成一个瑟瑟发抖的温度计,水银柱“biu”地一下掉到了冰点。
“这家伙听起来,像是要把我们做成满汉全席啊!”
【满汉全席?】
那个声音捕捉到了王雪的念头,笑声里的戏谑更浓了。
【不,那太粗糙了。】
【朕的菜单,每一道菜,都是一个永恒的传说。】
随着它的声音,周围的虚空中,浮现出一幕幕流光溢彩的幻象。
那是一口沸腾的,由星河构成的汤锅。
锅里,一个浑身燃烧着战意的,神只般的巨人正在痛苦地咆哮。
【朕曾将一位‘不败战神’的神格,剥离出来,剔除他所有的‘胜利’,只留下最纯粹的‘战意’。】
【文火慢炖九百万年,熬成了一道汤。】
【菜名,‘虚妄之勇’。】
画面一转。
一根晶莹剔to的,仿佛由眼泪凝结成的冰刺上,穿着一个绝美的,由诗歌构成的精灵。
她的身体,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品读”,然后风干。
【朕曾将一位‘星辰诗人’的灵感,抽丝剥茧,风干她所有的‘梦想’,只留下最凄美的‘遗憾’。】
【挂在时间的风口,晾晒一个纪元。】
【菜名,‘无声之歌’。】
【至于你脚下这头只会哭的大鱼……】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美食家评价普通食材的随意。
【它本来,只配做一道开胃的鱼生,可惜,肉质太‘悲伤’,影响口感,朕便将它流放在此,让它自己把味道哭得纯粹一些。】
【我……我……】
“万古哀”庞大的身躯,抖得像筛糠。
它所有的悲伤,在这些恐怖的“菜名”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它终于明白,那些被它吞噬的,破碎的传说里,为何都对“万味天厨”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连提都不敢提的恐惧。
那个地方,不是厨房。
是屠宰场。
一个专门屠宰“故事”与“传说”的,终极屠宰场!
【现在,】
那个自称为“朕”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布新菜品研发成功的,愉悦的语调,重新聚焦在顾凡身上。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食客,给了朕新的灵感。】
【朕决定,为你创一道,前所未有的新菜。】
话音落下。
那些被顾凡指尖点碎的,圣旨烙印的金色粉末,没有消散。
它们在空中,重新汇聚,扭曲,变形。
最终,化作了一柄柄薄如蝉翼,却散发着极致锋利概念的,虚幻的……餐刀。
每一柄餐刀上,都篆刻着一个古老的,代表着“烹饪”的法则。
“剔”。
“刮”。
“切”。
“片”。
“雕”。
它们不是实体,而是纯粹的,“处理食材”的动作本身。
【这道菜,就叫‘无味之舌’。】
帝君的声音,带着一种创作的激情。
【朕要用这三千‘规矩之刃’,将你作为‘食客’的概念,一片片削下来。】
【剔去你的‘饥饿’,刮掉你的‘品尝’,切断你的‘评价’……】
【最终,将你雕琢成一个,完美的‘容器’。】
【一个永远饥饿,却尝不到任何味道;一个永远观看,却无法做出任何评价的,绝对的,沉默的观众!】
【你将成为朕最完美的食客,永生永世,只能品尝朕的伟大,却连一声赞美都发不出来!】
嗡——!!!
三千柄概念餐刀,发出一阵整齐的,切割规则的嗡鸣。
它们没有杀气。
只有一种厨师面对砧板上的生肉时,那种纯粹的,冷静的,处理流程。
它们的目标,不是顾凡的身体。
是他的“资格”。
它们要将他作为“食客”的资格,彻底肢解!
“完了完了完了!”
王雪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危”字,在顾ar凡头顶疯狂闪烁。
“他要把你的舌头给没收了!以后没法当差评师了!”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神明都失去“自我”的恐怖烹饪。
顾凡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懒洋洋的表情。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已经将他层层包围的“规矩之刃”。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虚空的深处,仿佛在看一个躲在幕后,说个不停的蹩脚主持人。
“你的菜谱,太啰嗦了。”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一道好菜,不需要讲那么多故事。”
“它自己,会说话。”
说完,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去“吃”那些餐刀,也没有用碗去“盛”它们。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黑碗。
碗里,那个由“无限可能”与“绝对终结”共同构成的新生问号,静静地躺着。
它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耐烦。
那个由“绝对删除”指令构成的,漆黑的珍珠“点”,微微亮了一下。
然后,一道无形的,无法被感知的波动,从碗中,扩散开来。
那不是力量,也不是法则。
那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终极的“问题”。
一个由“绝对终结”提出的,“问题”。
【所以呢?】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来自宇宙尽头墓碑上的质问,瞬间,笼罩了那三千柄“规矩之刃”。
是的,所以呢?
你剔,你刮,你切,你片,你雕……
你做了这么多前序工作。
所以,结果呢?
菜呢?
那三千柄代表着“过程”的餐刀,在这一瞬间,集体,卡住了。
它们是完美的“过程”,是烹饪的“规矩”。
但它们本身,并不是“结果”。
“剔”,是为了“剔骨肉”。
“切”,是为了“切成片”。
它们存在的意义,完全依赖于“食材”和最终的“菜品”。
而现在,顾凡用一个最蛮不讲理的“终结”,直接向它们索要“结果”。
【菜呢?】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法修复的程序bUG,在三千柄餐刀的逻辑核心里,疯狂地循环。
它们开始混乱。
“剔”之刃,在虚空中胡乱地剔着,却找不到自己的目标“骨头”。
“切”之刃,疯狂地震动,却找不到那块应该被它切开的“肉”。
“雕”之刃,更是直接开始在自己身上,雕刻出无数混乱的花纹。
它们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
没有“结果”,它们的“过程”就失去了意义。
而失去了意义的“过程”,又如何能产生“结果”?
嗡嗡嗡——
原本整齐划一的切割声,变成了一片混乱的,仿佛无数只没头苍蝇乱撞的,嘈杂的噪音。
那三千柄“规矩之刃”,就像三千个接到了矛盾指令的机器人,在顾凡周围,疯狂地,无效地,执行着自己的动作,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它们被困在了“上菜之前”这个步骤里,永世不得前进。
【你……】
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语塞。
它那充满了创作激情的语调,被这蛮不讲理的一问,给彻底噎住了。
【你竟敢……打断朕的烹饪?!】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像一个米其林大厨,正在进行最关键的摆盘时,却被食客直接把盘子给抢走了!
“你的前菜,太慢了。”
顾凡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食客等得不耐烦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金色餐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其中一柄代表“切”的刀刃。
叮。
一声脆响。
那柄刀刃,像一块被敲碎的玻璃,瞬间化作了光点。
“而且,餐具也太吵。”
他收回手指,无视了那片已经彻底陷入逻辑混乱的“规矩之刃”。
他端着碗,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便穿过了那片刀刃的风暴,毫发无伤。
他走向虚空的深处,走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仿佛一个等不及的食客,决定自己走进后厨,去看看自己的菜,到底做得怎么样了。
【站住!】
帝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咆哮。
【你这毫无礼数的野人!后厨重地,岂是你能擅闯的?!】
“你不是请我当火工吗?”
顾凡的脚步没有停。
“我来看看我的灶台。”
他一边走,一边掂了掂手里的黑碗。
“顺便。”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维度,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所谓的“万味天厨”。
他脸上,露出一个厨子看到一个脏乱差的厨房时,那种嫌弃的,准备动手大扫除的表情。
“帮你把菜单,清理一下。”
“太多难吃的菜,占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