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八点四十七分,市博物馆古籍修复室。乔雀戴着白色棉质手套,手持竹刀,正在分离一页宋代刻本。晨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在铺着靛蓝桌布的长案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飞舞。
胡璃安静地坐在对面,面前摊开笔记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乔雀的动作。那双平日里执笔书写诗词的手,此刻正以惊人的耐心与精准,对待着这些跨越千年的纸张。
“看这里。”乔雀忽然轻声说,手中的竹刀停在一个微小的破损处。
胡璃起身走近,俯身细看。在乔雀指点的位置,纸缘有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像是岁月留下的细微叹息。
“需要补纸吗?”胡璃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乔雀摇头,从手边的工具盒中取出一把特制的小刷:“先加固。补纸会改变原有的厚度和质感。”
她的动作极轻,小刷蘸着特制的浆糊,轻轻点在裂痕处。整个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精细的外科手术,专注而虔诚。
胡璃注视着乔雀的侧脸。在修复室特殊的光线下,乔雀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平日里那份学术的严谨此刻化作了对待文物的温柔。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胡璃忽然开口。
乔雀的动作没有停,但嘴角微微扬起:“你当时对着那件紫檀木画案,即兴赋了一首词。”
“那首词写得不好。”胡璃轻声说,“太刻意了。”
“但很真诚。”乔雀完成加固,放下小刷,终于抬起头,“就像这些古籍上的批注,可能文笔稚嫩,但贵在真实。”
她们的视线在充满光尘的空气中相遇。自从博物馆那次心意相通的对视后,每次目光交汇都带着新的含义。
乔雀从抽屉中取出一个信封:“这是特展的请柬。明天开幕,有几件易安居士的珍贵刻本。”
胡璃接过请柬,指尖轻轻抚过凸起的印花。这不是普通的参观邀请,而是专业研究者专场的请柬。
“我会准时到。”她说,将请柬小心地夹入笔记本。
修复工作继续。乔雀分离书页,胡璃在一旁记录修复过程,偶尔帮忙递工具。她们的配合默契得如同共事多年的搭档,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需求。
十点过三分,修复暂告一段落。乔雀小心地将处理好的书页用无酸纸隔开,盖上防护罩。摘下手套时,她注意到胡璃正在看手机。
“有什么急事吗?”乔雀问。
胡璃摇摇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乔雀:“夏星发来的消息。她说今晚有流星雨,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天文台观测。”
乔雀微微挑眉。这不是她惯常会参与的活动,但看着胡璃期待的眼神,她点了点头:“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想和你一起去。”胡璃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这个直白的表达让修复室安静了一瞬。窗外的鸟鸣声忽然变得清晰,光柱中的尘埃舞动得更加活跃。
乔雀低头整理着工具,但这个动作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带着罕见的温和。
“好。”她说,“那我们傍晚在五味轩见面,吃完晚饭一起去天文台。”
这个简单的约定让胡璃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帮忙收拾好工具,看着乔雀锁上修复室的门。在安静的博物馆长廊里,她们的脚步声轻轻回响。
“你知道吗,”胡璃忽然说,“我最近在读易安居士晚期的作品,发现她在流离失所中依然保持着对美的敏感。”
乔雀放缓脚步:“比如?”
“比如她在《清平乐》中写‘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即使身处困境,依然记得曾经的美好。”
乔雀沉默片刻,在长廊的拐角处停下脚步:“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失去,才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美好。”
她们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交叠。远处传来游客的喧哗声,但在这个角落,时间仿佛静止。
走出博物馆时,阳光正好。胡璃眯起眼睛,感受着春末的暖意。乔雀站在她身旁,轻轻递过一副墨镜。
“阳光太强。”她简单解释。
胡璃戴上墨镜,镜片上还残留着乔雀指尖的温度。这个细微的关怀,比任何诗词都更能打动她的心。
“傍晚见。”乔雀说。
“傍晚见。”胡璃回答,目送着她走向图书馆的方向。
手中的请柬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胡璃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特展的通行证,更是她们关系新阶段的见证。就像那些被细心修复的古籍,有些情感需要同样的耐心与技艺,才能历经时光,焕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