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飒雕塑工坊的开放日,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并不张扬,却持续扩散,悄然触动着观察者的心弦。
石研发现自己无法再以纯粹的“观察者”自居。当她再次透过取景框,凝视那些被秦飒亲手触碰、塑造,又被遗弃的“余料”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她心底萌生。那不仅仅是记录,更是一种……回应。她想起暗房里那次意外,水渍晕染了清晰的影像,却也带来了另一种真实。那种不可控的、物质性的介入。
一个午后,她带着相机和一小盒从工坊角落收集来的、混合了石膏粉和金属碎屑的尘土,回到了暗房。在确保底片安全后,她开始了实验。她将微湿的底片小心地置于纸上,然后,极轻地、将那混合的尘土撒落在底片边缘。再覆盖上另一层纸,施加轻微的压力。
当她揭开纸张,吹去浮尘,在红灯下检视底片时,一种奇特的纹理出现了。石膏的细颗粒留下了柔和的白色斑点,而较重的金属碎屑则勾勒出更为锐利、随机的痕迹。这些并非镜头捕捉的影像,而是物质本身直接与感光材料对话的结果。它们叠加在那些记录着泥块指纹和切割断片的影像之上,形成了一种全新的、介于记录与创造之间的语言。石研凝视着这片混沌的、带着沉重质感的“风景”,心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创作,与秦飒那充满物质重量感的世界,产生了某种无声的、物质性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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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学院工坊里,凌鸢和沈清冰关于“共生结构”向空间尺度延伸的探讨,也从概念进入了实体模型的阶段。
桌上摊着几种不同质地的半透明纸张、细木条和极薄的金属网。凌鸢正尝试构建一个多层的、可穿透的装置模型,探讨内部与外部空间的模糊性。
“我想在这里,”凌鸢用手指在模型的一个区域划动,“用这种有纤维感的半透明纸,叠加两层,中间夹入极细的铜丝网。光线穿过时,会被纤维分散,又被金属网切割,形成一种……既被引导又被阻隔的感觉。”
沈清冰拿起一片材料,对着光看了看。“材质的叠加本身就在定义空间的‘边界’。”她思考着,“或者,可以不把它看作清晰的‘层’,而是一个逐渐过渡的‘介质场’?比如,从外侧的纯纸张,到内侧混合了更多金属纤维的复合材料,变化是渐进的,边界也就消融在材质自身的演变里。”
这个想法让凌鸢眼睛一亮。“就像水融入沙地,没有一条明确的线……”她拿起工具,开始尝试将不同比例混合的材料进行拼贴,观察它们在不同光照下产生的、微妙的过渡效果。共同的创作再次成为她们最流畅的语言,将抽象的空间概念,转化为可触摸、可感知的物质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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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墨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区,胡璃和乔雀的《金石录》共读接近尾声。摊开在她们面前的,是最后几页关于金石收藏流转与散佚的记述。
胡璃的目光掠过一段文字,轻声读道:“……然其迹之存亡,亦有数存焉耳。” (然而这些遗迹的存留与消亡,也有其命运存在于其中罢了。)
乔雀闻言,轻轻合上了自己面前的影印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没有太多伤感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对时间与无常的默认。
“聚散离合,本是常理。”乔雀的声音平稳,“文字与金石能穿越时光留存至今,本身已是奇迹。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尽可能贴近这些奇迹发生时的瞬间,理解彼时彼刻的心绪与目光。”
胡璃点头。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与乔雀的共读,与其说是知识的积累,不如说是一种心性的锤炼。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与乔雀沉静的解读中,她学会了一种面对时间、面对得失的平和。关系的深化,未必总是向前突进,有时,正是这种共同面对“终结”时的沉静姿态,让默契沉淀得更为坚实。她们收拾好东西,一同离开图书馆,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融入校园渐起的暮色中,步履一致,无声却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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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新闻部办公室,苏墨月和邱枫之间那不易察觉的微妙张力,正面临着第一次无意识的“测试”。
校刊下一期的专题进入最后的数据核对阶段,工作量骤增。两人不得不延长并肩工作的时间,共用一张办公桌,资料堆满了之间的空隙。
在一次同时伸手去拿位于两人中间的计算器时,她们的手指意外地、实实在在地触碰在了一起。不同于之前手臂衣料的轻微摩擦,这一次是皮肤的直接接触,指尖相抵,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和一丝因长时间握笔而产生的微潮。
邱枫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极其自然地移开手指,转而拿起了旁边的一支笔,语气如常:“你先用。”
苏墨月“嗯”了一声,接过计算器,指尖那短暂的触感却像一小簇静电,微微麻了一下。她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上的运算,但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热。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然而,在那片由数据和理性构筑的空间里,一丝极其细微的、感性的涟漪,正悄然荡漾开来。她们都清晰地意识到了那瞬间的接触,也都选择了以更专注的工作来维持表面的平静。这沉默的共识本身,似乎也让那无形的张力,变得更加具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