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研站在雕塑工坊门口,指尖微微收紧,捏着那张记录了“余料”的相片。秦飒告知的“工作室开放日”就在今天,工坊虚掩的门内传来隐约的音乐声与人语。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工坊内部空间开阔,四处散落着完成程度不一的作品。泥塑的粗胚、木雕的刨花、石料的碎屑,混合着黏土和金属的气息。几位参观的学生零星分布,低声交谈。石研一眼就看到了工坊深处,正站在一座近两人高的未完成泥塑旁的秦飒。
秦飒没有看她,正仰头调整着雕塑肩部的一块黏土,手臂上有未干的水渍和泥点。
石研没有立刻上前,她的目光先被工作台一角吸引——那里随意放着几只凿子、一把木槌,以及一只她照片里出现过的、沾满干涸黏土的水杯。实物比影像更具冲击力,那些凝固的泥点记录着重复劳作的时间。
她举起相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对准秦飒,而是再次聚焦于那些散落的物件。取景框里,木槌手柄被磨得光滑,水杯边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这些细节,在暗房红灯下曾让她感到私密与不安,此刻在工坊明亮的光线下,却奇异地呈现出一种坦然的、属于创作本身的质感。
“在看什么?”
秦飒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石研手一颤,相机差点脱手。
秦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顺着她刚才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堆工具和水杯。她没有看石研,目光落在那些“余料”上,神情平淡。
“没……什么。”石研低声说,感觉耳根有些发热。她准备好的所有关于“沉重感”的提问,在直面秦飒时都卡在了喉咙里。
秦飒却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伸手拿起了那只水杯,指腹蹭过杯壁的黏土。“用久了,顺手。”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东西用久了,会带上人的痕迹。雕塑也是。”
石研心头微震。这句话似乎点破了她连日来模糊的感受。她追求的清晰边界,在创作本身和生活渗透的面前,是否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我……”石研试图说些什么,关于那些照片,关于晕染的边界,关于她试图理解的沉重。
秦飒却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直接而平静,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审视。“你拍的那些,”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比直接拍我,更接近东西本身。”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石研怔在原地。秦飒知道她在拍这些?甚至……看过(或者猜到了)她拍的内容?
秦飒没有等她回应,将水杯放回原处,转身走回那座巨大的泥塑旁,重新拿起刮刀,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创作间隙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石研站在原地,工坊里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她低头看着相机屏幕上刚刚拍下的工具特写,那些清晰的、冰冷的金属边缘,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来自创作者手掌的余温。
观察的困境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出口。不是放弃边界,而是理解边界之外,那些无法被清晰界定、却真实构成“存在”的温度与痕迹。
她再次举起相机,这次,将对焦点虚虚地落在工具与旁边一堆湿润黏土的交接处。那里,清晰与模糊共生,秩序与混沌对话。
按下快门的瞬间,她似乎听到内心某种紧绷的东西,轻轻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