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光斜斜照进古籍修复室,在铺着软毡的工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乔雀已戴好白手套,正俯身调整一台带放大镜的灯架。胡璃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笼罩在柔和光晕里的侧影。
“这边。”乔雀没有抬头,声音平静。
胡璃走近,看到台面上摊开放着一块颜色暗沉、边缘残破的皮质残片,上面是密密麻麻、笔画如刀削斧凿的西夏文字。
“刚从一批西北征集来的文献里分拣出来的,”乔雀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虚点在残片上方,示意胡璃看放大镜下的区域,“保存状况很差,字迹漫漶,初步判断可能是某种契约或文书碎片。”
胡璃俯身,透过放大镜,那些陌生的文字结构在强光下显现出细微的墨色深浅和皮质的肌理。她不懂西夏文,但能感受到那种跨越时空、顽强存留下来的信息重量。
“这种皮纸,比中原的麻纸或竹纸更耐得住风沙,”乔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进行一场小型的学术分享,“但岁月和环境的侵蚀,依旧留下了无法逆转的痕迹。”
两人就着这块残片,低声交流着对材质、保存状态以及那种异域文字独特美感的看法。乔雀的讲解专业而克制,胡璃的提问则带着文学视角的敏锐。大部分时间是乔雀在说,胡璃在听,偶尔补充一句观察。修复室里很安静,只有她们低低的语音和窗外遥远的校园嘈杂。一种基于共同兴趣的、沉静的默契,在放大镜的微光与古老的残片之间,无声地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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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味轩晚餐时分,人声鼎沸。
凌鸢和沈清冰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目光扫过拥挤的餐厅,恰好看到秦飒独自一人坐在靠墙的一张四人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饭菜,正低头看着手机。
“秦飒学姐那边有空位。”凌鸢小声对沈清冰说。
沈清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去,凌鸢礼貌地问:“学姐,可以拼个桌吗?”
秦飒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到是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可以。”
落座后,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凌鸢想起之前材质拼贴的突破,忍不住想和这位在“材料性格”上给过她启发的学姐分享。她斟酌了一下词语,开口道:“秦飒学姐,之前谢谢你提到的‘材料性格’,我尝试用在拼贴设计上,感觉……边界活了起来。”
秦飒闻言,视线落在凌鸢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兴趣:“哦?”
凌鸢简单描述了自己如何让亚麻布与金属片形成“共生结构”。秦飒听着,偶尔插一句简短的提问,如“如何固定?”“考虑过不同温度下的形变差异吗?”,问题都直指技术核心。
沈清冰安静地吃着饭,在凌鸢提到“榫卯语法”时,抬眼看了秦飒一下,恰巧秦飒也因这个词看向她。
“你的‘榫卯’,不止用于木头?”秦飒问,语气平淡。
“语法相通,载体可变。”沈清冰回答得同样简洁。
秦飒似乎思考了一下,没再追问,转而继续和凌鸢讨论起不同材料的应力问题。这场跨专业的食堂交流,没有热烈的寒暄,只有围绕具体问题的、点到即止的思维碰撞。但在这种碰撞中,一种基于对“物性”共同尊重的理解,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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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研没有去食堂。她独自待在兰蕙斋,桌上摊开着那个装有“余料”和秦飒半身照的牛皮纸袋。她没有把照片拿出来,只是看着密封的袋口,仿佛能透过牛皮纸,看到里面那些沉默的影像。
胡璃回来时,看到石研对着一个纸袋出神,桌上也没有饭菜。
“吃过饭了?”胡璃放下包,随口问了一句。
石研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有些仓促地将牛皮纸袋塞进抽屉:“……还不饿。”
胡璃看了看她,没再多问,只是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在五味轩门口买的、还温热的豆沙包,放在石研桌角:“先垫一下。”
石研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胡璃已经转身去倒水了。
石研拿起微温的包子,慢慢咬了一口。甜糯的豆沙馅在口中化开,驱散了一些胃里的空落,也似乎稍稍缓和了心底那份因过度沉浸于观察而带来的、冰凉的孤立感。寝室的灯光温暖地笼罩下来,窗外是清墨大学寻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