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轩午间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涌来。凌鸢和沈清冰端着餐盘,在密集的人头间艰难地寻找空位。目光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靠近角落的一张四人桌——那里只坐了一个人,秦飒。
她独自占据一方,背脊挺直,低头安静地吃着饭,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嘈杂隔绝开来。餐盘里依旧是分量实在的简单菜色。
凌鸢和沈清冰对视一眼,默契地朝那边走去。
“秦学姐,方便拼个桌吗?”凌鸢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
秦飒抬起头,目光在她们两人脸上短暂停留,点了点头,随即将自己放在对面空位上的帆布背包拿开,放到身旁的椅子上。动作算不上热情,但也没有拒绝。
凌鸢和沈清冰在对面坐下。一时之间,只有餐具碰撞和周围鼎沸人声作为背景。凌鸢看着自己餐盘里色彩搭配颇为用心的饭菜,她甚至在考虑摆盘的光影效果,又瞥了一眼秦飒盘中实在的、几乎看不出烹调手法的土豆烧肉和清炒青菜,感觉像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沈清冰则安静地吃着饭,目光偶尔掠过秦飒放在手边的、指节处还带着未洗净的深色颜料痕迹的手。
“学姐,”凌鸢试着打破沉默,找了个安全的话题,“你的雕塑作业,进展还顺利吗?”
“嗯。”秦飒应了一声,夹起一块土豆,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一个字过于简短,又补充了两个字,“在做。”
对话有再次中断的趋势。
凌鸢想起自己最近困扰的材质拼贴,又想到沈清冰关于“榫卯语法”的点拨,忽然觉得,或许可以换个角度。她不是要刻意聊天,而是真的想了解。
“我最近在做材质拼合的练习,”凌鸢用筷子指了指自己餐盘里并排放置的米饭和颜色鲜亮的胡萝卜丁,“想把完全不同的东西自然地放在一起,感觉很难。像学姐做雕塑,要把那么多不同形状、不同质感的部件组合成一个整体,是不是也需要一种……内在的‘结构’?”
秦飒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凌鸢。这次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只是礼貌的扫视。她似乎没料到凌鸢会从这个角度提问。
“嗯。”她又应了一声,但这次,她放下了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沈清冰也停下了动作,安静地看向她。
“泥,有泥的性格。木,有木的脾气。金属,有金属的骨头。”秦飒的声音不高,有些沙哑,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默里费力挖掘出来的,“你不能让泥去学木头站直,也不能让金属假装柔软。”
她伸出那只带着颜料痕迹的手,虚虚地在空中做了一个环抱的动作,又做了一个支撑的动作。“找到它自己能站稳的方式,然后,给它们一个理由,待在一起。那个理由,就是结构。”
这番话,带着泥土和工作室的气息,质朴,却直指核心。凌鸢听得怔住,这不正是她苦苦思索的“边界对话”的另一种表述吗?不是强行融合,而是尊重各自特性,并为之寻找一个共存的、合理的秩序。
沈清冰在一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秦飒的话,与她之前对凌鸢说的“榫卯语法”和“转换器”,在底层逻辑上不谋而合。
“所以,不是粘合,是……构建一个让它们都能自在的关系?”凌鸢若有所思地重复。
秦飒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但餐桌上的气氛,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那种因专业领域不同而产生的隔膜,似乎被这番关于“材料性格”与“结构理由”的简短交流,戳开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孔。
沈清冰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看向秦飒手边的颜料痕迹,忽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氧化铁红?还是锰棕?”
秦飒有些意外地抬眼。
“调基底色。”沈清冰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自己为何能认出。
秦飒沉默了一下,回道:“锰棕。混合赭石。”
沈清冰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的交谈。但这短暂的、涉及具体颜料名称的对话,像是一道微小的桥梁,在两个同样专注于创造、只是媒介不同的灵魂之间,轻轻架设了起来。
这顿饭在大部分时间的沉默中开始,却在结束时,留下了一丝不同于食物滋味的、关于“理解”的余韵。当她们各自端起餐盘起身离开时,凌鸢觉得,那个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坚硬的秦飒学姐,形象似乎稍微丰满、柔和了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