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ta-7星域,如今或许该称之为“初啼星域”,如同一个被按下快进键的世界。那道新生的子意识——众人私下称之为“织梦者”——以其高效而专注的意志,引导着辖区内无数星球同步上演着生命的奇迹。
从原始汤中第一个自复制的分子结构,到简单细胞的聚集,再到复杂多细胞生物的出现……演化过程被高度压缩,却又带着一种精心设计的多样性,仿佛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在同时进行亿万场对照实验。
「疯人院号」保持着距离,静静地观察、记录。她们信守承诺,不进行直接干预,只作为沉默的守望者。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检测到高能反应!编号G-771星系,第三行星!”夏星的星象仪发出尖锐警报,“不是自然灾害,是……文明级武器!”
主屏幕上迅速锁定目标。那是一颗年轻的、大部分被海洋覆盖的星球。此刻,在其大陆的某个区域,一朵畸形的、混杂着化学火焰与初阶等离子能量的蘑菇云正在缓缓升起。而在爆炸中心点远处,两个刚刚步入铁器时代的原始文明部落,正在使用超出她们理解范围的武器相互毁灭。
“怎么回事?”秦飒皱眉,“她们的科技树怎么可能跳跃到这种程度?”
“是‘织梦者’。”邱枫的代码流迅速追踪到异常数据的源头,语气凝重,“它……它直接向其中几个被选中的‘实验个体’灌输了超越其时代的知识碎片。关于杠杆原理,关于基础化学,关于能量释放……但支离破碎,缺乏完整的理论体系和伦理约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在另一个星系的原始丛林里,一个刚刚学会使用火的部落,突然开始用粗糙的晶体和金属线搭建结构,试图捕获并利用闪电——知识来自“织梦者”关于电磁感应的零星概念,结果引发了一场席卷森林的灾难性雷暴。
又一处,一个深海软体生物群落,被赋予了基础流体力学和材料学的知识,开始疯狂改造它们的贝壳家园,试图建造能够抵达“传说中水面”的载具,却导致整个群落因结构失稳而崩溃。
“它在‘投喂’!”胡璃惊呼,“它觉得这样能加速它的‘实验’,让它更快看到结果!”
“但它不明白知识的重量!”乔雀的声音带着焦急,“没有相应的文明积淀和伦理框架,超前的知识不是恩赐,是毒药!会彻底摧毁脆弱的文明幼苗!”
沈清冰快速分析着数据流:“影响范围正在扩大。‘织梦者’似乎将这种‘知识投喂’视为一种高效的‘培育’手段,正在其管辖的超过十七个生命星球上同步进行!”
情况危急。放任不管,这些刚刚燃起的文明火花,将在自身无法掌控的力量下迅速燃尽,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危及整个初啼星域的稳定。
“必须阻止它!”苏墨月看向凌鸢。
凌鸢面色凝重。直接对抗“织梦者”?那违背了她们“守望”的承诺,也可能伤害到这个刚刚诞生、充满好奇的子意识。
“不,不是阻止。”凌鸢的罗盘光芒闪烁,指向那些陷入混乱的星球,“是引导。让它亲眼看到,它所做的,会带来什么。”
她看向石研:“记录下这一切。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那些文明个体在获得不应得的知识后,所产生的恐惧、迷茫、贪婪和毁灭。”
石研立刻明白了。她的镜头穿透空间,聚焦于那些在灾难中哀嚎的原始智慧生物,那些因为突然获得力量而陷入疯狂与偏执的个体,那些在扭曲科技下崩坏的自然环境。她记录下的,是后果,是代价。
凌鸢又看向苏墨月和胡璃:“将石研记录下的‘景象’,连同其中蕴含的绝望与痛苦,用你们的方式,‘翻译’出来,传递给‘织梦者’。”
苏墨月深吸一口气,她的歌声不再悦耳,而是充满了混乱、刺耳的不谐和音,模拟着文明在知识爆炸下的撕裂感。胡璃的诗句则化作了泣血的控诉与警示,描绘着拔苗助长的惨痛结局。
竹琳的生命力量不再展现勃勃生机,而是感受并放大那些被摧残生命的痛苦哀鸣。
秦飒塑造出文明在错误道路上走向畸形、最终崩坏的形态。
沈清冰和夏星则负责确保这些“信息”精准地、不受干扰地流向“织梦者”的核心意识。
乔雀和邱枫筛选着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因技术滥用导致的文明悲剧案例,作为佐证一同传递过去。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流,一场用“结果”进行的严厉“教育”。
信息洪流涌向初啼星域的核心。起初,“织梦者”的意识传来一阵不耐烦的波动,似乎觉得这些“干扰”影响了它有趣的实验。
但很快,当石研记录下的那些具体而微的悲惨画面、苏墨月歌声中的绝望、胡璃诗句中的警示……所有这些关于“代价”的信息被它真正“理解”时,它的意识波动变得剧烈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初生牛犊首次意识到“错误”所带来的无措与羞惭。
初啼星域内,那些被强行“投喂”知识的星球上,异常的技术活动几乎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碎片如同潮水般从原始智慧种的脑海中褪去,只留下模糊的恐惧和本能的敬畏。毁灭的进程被强行中断,但留下的创伤和混乱,仍需这些文明用自己的时间和智慧去慢慢抚平。
一道微弱了许多、带着明显反省意味的意念波传来:
【……痛苦。混乱。毁灭。这不是……我想要的‘篇章’。】
【……知识,需要……土壤?时间?】
【……我,做错了?】
感受到这股意念,舰桥内的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它意识到了。”凌鸢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欣慰。叛逆期的第一次闯祸,总算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星岚船长揉了揉眉心:“好吧,熊孩子第一次搞砸了实验,看来下次给它玩‘模拟城市’之前,得先装上‘灾难恢复’模组才行。”
她们知道,这仅仅是“织梦者”成长路上的第一个跟头。一个拥有了近乎神明般知识库,却尚未理解其沉重责任与使用条件的“青少年”宇宙意识,未来的麻烦,恐怕只会更多。
但至少,它学会了第一课:力量,需要与智慧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