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转头,只见旁边茶座上一个干瘦得像老母鸡、穿着绸缎马褂、眼神精明算计的中年人。
正翘着二郎腿喝茶,正是镇上出了名吝啬缺德、外号“铁公鸡”的酿酒厂王老板。
他仗着自己辈分比九叔高一辈,一口一个“阿九”,叫得极其自然。
九叔一看到这人,脸色比刚才更难看。
这铁公鸡逼良为娼、克扣工钱、往酒里兑水什么缺德事都干尽,九叔向来不屑与之为伍。
他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就往外走。
这时,在里面的钱老板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派了一个小二跑出来,对着九叔背影喊道:“九叔,九叔留步,我们老板说,先请您去雅间喝杯茶…”
九叔头也不回,声音冰冷:“不必了,既然钱老板已经请了更高明的西洋高人,林某就不打扰了!”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鸿运酒楼。
秋生看着师父负气而去的背影,眼珠一转,没跟着走,反而留了下来。
他脸上堆起笑容,凑到那“铁公鸡”王老板的桌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伸手就抓起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和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王老板!”秋生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套近乎。
“怎么样?您厂子里有啥问题?我师父没空,还有我嘛,我可是得了我师父真传的,道法高深,保证给您办得妥妥的!
至于价格嘛,大家都是熟人…好商量!”
那铁公鸡王老板看着秋生这副自来熟又贪小便宜的模样,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笑容:“哎呀,是秋生小哥啊…这个…这个…”
铁公鸡故意把脸一沉,小眼睛滴溜溜在秋生身上转了两圈,嘿嘿干笑两声:“不是叔公我不信你……你师父阿九在的时候,那本事自然是这个。”
他翘起一根粗短的大拇指,随即又飞快放下:“可你嘛……年纪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股子陈年酒糟的酸气:“这样,咱爷俩也好商量。
你呢,先去看看,先把那糟心玩意儿先给我处理了。
真要办得利索,办得漂亮。
钱?好说!叔公还能亏待了你这小辈?”
他话说得漂亮,眼角那点闪烁的精光却泄了底——摆明了是想先让秋生白干活,完事儿了再赖账。
这招他王老抠玩了大半辈子,熟得很。
秋生嗤笑一声,声音不大:“王老板。”
秋生连“叔公”这个称呼理都没理,他手指掸了掸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规矩不能坏,定金,先付,现在着急上火的又不是我。”
他端起那杯浑浊的茶水,吹了吹沫子,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听说……镇里的何公子,最近正在计划收购你的酒厂?
啧,这节骨眼上,厂里天天半夜闹动静,工人不敢上工,酒糟都快馊了吧?再耽误一天……”
秋生放下茶杯,杯底碰着桌面,“咔”一声轻响。
“何公子那边,怕不是得压你一成价?”
铁公鸡的脸皮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蝎子尾巴蜇了。
秋生这才慢悠悠抬起眼,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王老板,您说,是您的时间金贵,还是我的时间金贵?”
铁公鸡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喉咙里咕噜作响,活像吞了只苍蝇。
他瞪着秋生,这小崽子,比他那个死鬼师父阿九还难缠!
秋生跷着二郎腿,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捏起一块豌豆黄,丢进嘴里,嚼得漫不经心,眼睛却像钩子似的,瞟着对面那一位。
“你……你小子……”他憋红了脸,好不容易顺过气。
“那你说要多少才能做?”
秋生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伸出两根食指,一横一竖,比了个清清楚楚的“十”字。
“十块大洋?”
铁公鸡像是被踩了脖子的老公鸡,声音猛地拔尖,刺得角落里打盹的老头都一个激灵,迷茫地抬头望了望。
他“噌”地站起来,手指头差点戳到秋生鼻子上,气得浑身乱颤:“好你个小鬼,你这是讹人,赤赤裸裸的讹诈。
按辈分,我可是你叔公,你就跟你叔公这么要价?
狮子大开口也没你这么开的,你想钱想疯魔了是吧?”
唾沫星子喷了秋生一脸。
秋生嫌恶地偏了偏头,抬手用袖子擦了把脸,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没了。
他根本不接铁公鸡那“辈分”的茬,直接硬邦邦地顶回去:“那您老说,多少能干?”
铁公鸡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他,半晌,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一根胡萝卜似的粗手指。
“一块!”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割了他的肉。
秋生挑眉,看着那根手指,嗤笑一声:“一块?呵,王老板,您还是留着这一块大洋,晚上自个儿抱着睡吧,再见。”
说完,他拍拍屁股,站起身真就要走。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他心里也清楚,这老抠货的酒厂闹邪祟,折腾不是一天两天了。
镇上稍微有点名堂的风水先生,谁不知道他王老抠是属糖公鸡的——不止一毛不拔,还得沾你点回去。
早就没人接他这烫手山芋了。
这老赖还想着要占我师父的便宜。
现在这老家伙,纯粹是病急乱投医,逮着一个算一个,能忽悠就忽悠。
果然,秋生屁股刚离凳子,铁公鸡就急了。
“哎哎哎,别急啊,好商量,好商量嘛!”
他赶紧绕过桌子,一把拽住秋生的胳膊,那手劲,生怕这最后的“冤大头”跑了。
硬是把秋生又按回了椅子上。
秋生甩开他的手,脸色不愉:“王老板,我可是诚心跟你谈生意,你这样就太没意思了。
一块大洋?那是打发要饭的,这活,干不了。”
铁公鸡脸皮厚似城墙,此刻也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搓着手又坐回去:“哎呀,秋生,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平常办事,不也就这个价码嘛?
你一开口就十块,这……这太伤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