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板起脸,干咳两声,试图找回一点师叔的威严,指着地上那点焦炭,痛心疾首地控诉:
“阿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他眼瞪着林发,仿佛对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亏心事。
林发闻言,缓缓转过身。
月光落在他清俊的脸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促狭,还有着对这位“道貌岸然”师叔的揶揄。
他慢悠悠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掸了掸衣襟上沾到的几片枯叶,这才抬眼。
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悲愤”的四目道长,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根小针,精准无比地戳破了对方那点小心思:
“师叔,您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
林发笑意加深,眼神在四目道长那略显尴尬的老脸上扫过。
“漫漫长夜,山路难行,找点乐子,活跃活跃气氛嘛。我这不是…看您演得那么投入,配合一下您的演出嘛?”
四目道长被这直白的话噎得老脸一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弯腰去收拾那几具差点惹出大祸的尸体,嘴里嘟嘟囔囔:
“臭小子,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回去定要让你师父好好管教管教。”
林发看着师叔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抬头望向远处依旧沉沉的夜幕。
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卷起几片燃烧殆尽的黑色狐毛,打着旋儿,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
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浓墨般的夜色被强行稀释,却驱不散山林间沉甸甸的湿冷雾气。
四目道长他们的道场孤零零嵌在半山腰一片稍平的空地上,几间瓦房围出个不大的院子,院墙歪斜,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像条僵死的长蛇。
一扇油漆斑驳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木门紧闭着,门楣上那块写着“四目居”的木牌歪歪斜斜,字迹模糊。
引尸灯豆大的火苗在湿冷的晨风里挣扎了几下,“噗”地一声被四目道长一口吹灭,只余一缕刺鼻的灯油焦味混在雾里。
“吁,停——!”
四目道长抹了把额头的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身露水和赶尸的疲惫。
他麻利地将那台引尸法龛挂到领头那具僵尸僵硬平举的手上,铜龛晃晃悠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抬手指了指眼前黑黢黢的几间木屋瓦房,对身旁的林发道:
“喏,到了,阿发,这就是你师叔我遮风挡雨修身养性的蜗居。
寒酸是寒酸了点,但胜在清净!”
他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抬手“砰砰砰”敲了几下。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晨雾里荡开,惊飞了不远处树上几只早起的鸟雀。
门内毫无反应,一片死寂。
“嘿?这懒骨头!”
四目道长绿豆眼一瞪,也不耐烦再敲。
他伸出胳膊,对着门格子上糊着的那层早已发黄油腻腻的窗纸,毫不犹豫地——“噗嗤”!
指头轻易捅破了两个大洞!
林发站在后面,看着自家师叔这行云流水堪比专业溜门撬锁的“回家”操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这哪是回自己家?
分明像是来踩点的!
四目道长浑然不觉,手指在破洞里摸索着,很快勾到了里面的门栓,“咔哒”一声轻响,木门被他从里面拨开了。
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动作轻得像个一百多斤的贼。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香烛、汗味和灰尘的陈腐气息。
正对门的一张破旧竹躺椅上,蜷着一个人影,盖着条薄毯,正发出轻微的鼾声,正是家乐。
四目道长凑近看了看,家乐睡得正沉,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亮晶晶口水。
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非但没叫醒徒弟,反而朝身后的林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轻轻把门给虚掩上了。
“师叔,不叫醒家乐师兄吗?”
林发压低声音,带着点不解。
“嘘!”
四目道长胖脸上堆起一个蔫坏的笑容,连连摇头,拉着林发的袖子就往院子中央退。
“急什么?让他多睡会儿!年轻人嘛,缺觉!”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眼神却贼亮贼亮,分明憋着坏水。
他把林发拉到院子中央站定,自己则转身面对那排立着额贴镇尸符的“顾客”。
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掐了个奇怪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最后,他猛地一跺脚,低喝一声:
“听令!以‘哎呀’为号!闻‘哎呀’之声,便——打!”
他手指隔空朝着那排僵尸虚点一圈,一丝微弱的法力波动散开。
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僵尸,僵硬的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四目道长脸上那蔫坏的笑容更盛了。
他搓了搓手,对着林发得意地挤挤眼,那意思是看好戏吧。
然后,他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对着那群“顾客”无声地一挥手,自己率先蹑手蹑脚,却又目标明确地再次摸向那扇虚掩的屋门。
他来到门前侧着身,像条滑溜的胖泥鳅,悄无声息地再次挤进了屋内。
后面那排僵尸,竟也真的如同接到了最高指令的士兵,动作僵硬却整齐划一,一蹦一跳,悄无声息地跟着他鱼贯而入。
沉闷的“咚咚”声被刻意放轻,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诡异。
林发站在院中,双手拢在袖子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耳力极佳,早已捕捉到屋内竹躺椅上那骤然变得急促又强行压抑的呼吸声——家乐醒了。
而且显然目睹了师父带着僵尸“大军”做法的全过程。
屋内,光线昏暗。
家乐紧闭着眼,身体在薄毯下绷得像块石头,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刚才被那轻微的破门声和熟悉的脚步声惊醒,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就看见师父那张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后面还跟着蹦进来一排黑影。
他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出声?
只能死死闭着眼捂着嘴装睡,连呼吸都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