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后山的歪脖子老槐树下,埋着爷爷的骨灰。村里人都说,那地方邪性,自打爷爷十年前埋在那儿,夜里常能听见狐狸叫,尖细得像哭,谁也不敢靠近。我叫陈默,打小跟着爷爷长大,直到他临终前,才跟我讲了那段埋在心底的秘事。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货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懂些旁门左道的规矩。三十年前的一个深秋,他挑着货担从邻县回来,走到后山老槐树下时,天已经擦黑了。山风卷着落叶,呜呜地像鬼哭,爷爷正想加快脚步,忽然听见树后传来一个沙哑的人声:“过路的,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爷爷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老一辈传的“讨封”说法——山里的精怪修行到一定程度,需要活人一句“像仙”的封赠才能功德圆满,若是被拆穿或恶语相向,轻则损道行,重则打回原形。他握紧了货担上防身的柴刀,缓缓转过身,就看见老槐树下蹲着个穿灰袍的老者,脸膛蜡黄,眼睛却亮得吓人,嘴角还隐约露着两颗尖牙。
那老者见爷爷不说话,又往前凑了两步,身上飘来一股浓重的狐臊味:“货郎,问你话呢,我像人还是像仙?”
爷爷眯着眼打量,瞥见老者身后有条毛茸茸的灰尾巴,正悄悄扫着地。他心里清楚,这是后山修炼的黄大仙,想借他的口讨封渡劫。可爷爷走江湖时曾受过精怪所害,对这些东西向来没好感,更不愿助纣为虐。他冷笑一声,猛地举起柴刀,大喝一声:“我看你像个偷鸡摸狗的黄皮子!还敢出来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老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的灰袍瞬间炸开,露出了黄澄澄的狐身。它浑身毛发倒竖,眼睛赤红,对着爷爷龇牙咧嘴,却不敢上前——讨封被破,它浑身道行正在飞速流逝,原本凝聚的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爷爷趁它虚弱,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过去,黄大仙吃痛,夹着尾巴钻进了树丛,临走时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陈老儿,你坏我道行,我必让你子孙不得安宁!”
爷爷没把这句诅咒放在心上,依旧走他的货郎路。可没过几年,家里就开始怪事不断。我爸好好的突然摔断了腿,我妈常年卧病在床,而我刚出生就体弱多病,医生都查不出原因。爷爷这才慌了,知道是黄大仙的报复,可他试过不少办法,都没能化解。直到我十岁那年,爷爷病重,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默儿,后山的黄大仙记恨咱家,我死了以后,你千万别夜里去后山,也别碰老槐树下的东西……”
爷爷死后,爸妈带着我搬到了城里,我渐渐淡忘了老家的怪事。直到上个月,公司裁员,我失业了,爸妈又催着我回老家看看老宅,我才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归途。
老宅荒废多年,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墙角结满了蛛网。我收拾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想着后山空气好,就想去走走,顺便给爷爷上柱香。彼时已是黄昏,夕阳把后山的影子拉得老长,老槐树下的坟包孤零零地立着,周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给爷爷烧了香,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心里一紧,想起爷爷的嘱咐,转身就想跑,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熟悉的沙哑人声:“三十年了,陈老儿的孙子,终于回来了……”
我头皮发麻,僵硬地转过身,就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灰袍老者,和爷爷描述的一模一样,脸膛蜡黄,眼睛亮得吓人,身上的狐臊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是黄大仙!它竟然还活着,而且看样子,道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你……你想干什么?”我吓得浑身发抖,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黄大仙冷笑一声,一步步向我逼近,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阴冷:“你爷爷坏我道行,让我重修三十年才恢复元气。今日,我便拿你偿命,让陈家断子绝孙!”它的身形渐渐扭曲,灰袍下的狐身若隐若现,尖利的爪子划破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山下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黄大仙的速度极快,身后的脚步声和狐臊味如影随形,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爪子快要抓到我的后背了。慌乱中,我看到山下停着我的车,那是我回来时开的二手车,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拼尽全力冲下山,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手忙脚乱地发动汽车。黄大仙紧随其后,猛地扑到了车窗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尖牙咬得咯咯作响,车窗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抓痕。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猛踩油门,汽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身剧烈震动了一下,车窗上的黄大仙不见了。我惊魂未定,透过后视镜一看,只见黄大仙被撞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灰袍炸开,露出了庞大的狐身。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四肢已经扭曲变形,嘴里喷出一口黑血,眼睛里的红光渐渐黯淡下去。
我不敢停留,继续踩着油门往前开,直到驶出后山,回到老宅门口,才敢停下车。我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过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后视镜,后山的方向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那不是梦。第二天,我听说后山老槐树下发现了一具巨大的黄狐尸体,浑身是伤,像是被车撞死的。村里人议论纷纷,说这黄狐成了精,不知得罪了谁,落得如此下场。只有我知道,那是讨封不成、报复三十年的黄大仙,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制裁。
我不敢再留在老家,当天就收拾东西回了城里。可每当夜里,我总能梦见那只黄大仙赤红的眼睛,听见它怨毒的诅咒。我知道,这场恩怨虽然以它的死亡告终,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恐怕会伴随我一辈子。而爷爷当年的一个决定,不仅改变了黄大仙的命运,也让我们陈家,背负了三十年的惊悚与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