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风暴预警,如同投入帝国肌体的一剂强心针,也像一块试金石,瞬间激活了新建的“防灾应灾”体系,也检验着朝野上下的执行力与凝聚力。六百里加急的诏令昼夜不停,自京城飞驰向东南沿海。各级官府、驻军、乃至刚刚组建的“防灾快速反应队”先遣小组,闻令而动,按照既定预案,紧张有序地展开疏散、加固、储备工作。沿海州县,锣声、呼喊声、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但在朝廷高效的指挥与《防灾避险要略》临时宣讲的引导下,恐慌被降至最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危不乱、众志成城的决心。
五日后,风暴如期而至,在浙东台州沿海登陆。狂风挟着暴雨,巨浪滔天,天地失色。然而,由于预警及时,撤离果断,绝大多数渔民百姓已避入高地或坚固屋舍,港口船只尽数入港系牢,低洼处的粮仓物资也已提前转移。风暴过境,虽造成部分房屋损毁、树木折断、农田受淹,但人员伤亡被控制在了惊人的低位——据后续统计,沿海数州因风暴直接死亡者不足百人,且多为不听劝阻、冒险抢收或心存侥幸者,与往年类似规模风暴动辄死伤成千上万的情形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风暴过后,朝廷的救援与恢复工作立即启动。夜惊澜亲率“快速反应队”主力及部分太医、工部吏员南下,指挥清障、防疫、发放救济粮、协助重建。户部调拨的钱粮、太医院筹备的药品,通过已初步整修的驿道,迅速运抵灾区。惠民药局在各处的分点成了临时医疗站和物资发放点,发挥了巨大作用。更让百姓安心的是,朝廷明确宣布,对因灾受损的房屋、渔船、农田,将根据评估给予不同程度的补偿或低息贷款,助其恢复生产。同时,严查救灾钱粮发放中的贪墨行为,数名企图趁火打劫、倒卖物资的胥吏被当场拿下,公示严惩。
一场可能酿成巨祸的天灾,在朝廷上下提前数月绸缪、临机高效应对下,被成功化解为一次虽有损失、但人心不散、秩序不乱、希望犹存的考验。捷报传回,朝野振奋。百姓对朝廷的信任与拥戴达到新的高度,尤其是对帝后高瞻远瞩建立防灾体系、体恤民情快速救援的举措,更是交口称赞。朝臣们则亲眼见证了这套新体系的威力,对陛下与皇后的治国之能愈发心悦诚服。连最初对“防灾”投入巨大有所疑虑的官员,也彻底改变了看法,认为这笔“投资”简直物超所值。
然而,就在东南沿海的灾后重建如火如荼进行,朝堂上下仍沉浸在“人定胜天”的喜悦与反思中时,一封来自北疆璃国“归义王”赫连昌的国书,被快马送至御前,带来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略显突然的提议。
国书以极其恭顺的语气,先是对大曜皇帝、皇后陛下遣使慰问东海灾情(夜漠尘在风暴过后曾派使者携药品、丝绸等物赴璃国,以示宗主国关怀)表示“感激涕零”,随后笔锋一转,提到去岁蒙天朝册封、开放边市以来,璃国“上下感沐天恩,百姓安居,部族和睦”,为“永固臣节,世修盟好”,特“恳请天朝皇帝陛下,恩准小王遣使入朝,再献贡礼,并……并斗胆恳请,天朝太子殿下,若能屈尊纡贵,巡幸北疆,乃至驾临小王敝帐,使北地臣民得仰天朝储君威仪,实乃千秋幸事,万民之福”。信中,赫连昌还特别提到,今岁北疆水草丰美,正值秋高马肥,将于九月十五于王庭举行“那达慕”大会,比赛骑射、摔跤,盛况空前,若太子殿下能亲临观礼,“与民同乐”,则更能彰显“曜璃一家,情同手足”。
夜漠尘在御书房与慕卿九一同阅罢此信,相视片刻,眼中皆有深思。
“赫连昌这是想进一步示好,也是想亲眼看看我朝储君的风采,试探我朝未来的态度。” 夜漠尘放下国书,缓缓道,“遣使朝贡是惯例,不足为奇。但邀请太子亲赴北疆,乃至前往其王庭观礼……这请求,倒有些意思。”
慕卿九沉吟道:“他此举,一为巩固自身地位。太子若能亲至,便是向璃国上下乃至北疆各部昭示,大曜对其‘归义王’的认可与重视,有助于他压制国内可能的反对声音。二为观察。念念年方七岁,虽是太子,终究年幼。赫连昌想亲眼看看,我朝未来的君主是何等样人物,是否仁厚,是否英明,是否易欺。三嘛……或许也有借此机会,进一步密切两国往来,尤其是边市贸易的考量。毕竟,太子亲临,带来的赏赐、许诺乃至后续的贸易优惠,都可能远超寻常使节。”
“卿九分析得透彻。” 夜漠尘点头,“那依你之见,此事,准是不准?”
慕卿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片刻后转身,目光清亮:“陛下,臣妾以为,此事,既是挑战,亦是机遇。念念今年七岁,虚岁八岁,按照祖制,皇子十岁便可出阁读书,参与朝会。让他以储君身份出使藩国,虽年纪小了些,但并非没有先例。前朝便有十二岁太子代天子巡狩边关之事。关键在于,我们是否相信念念能应对此番考验,以及,我们能否为他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顿了顿,继续道:“让念念出使,其利有三。其一,可极大彰显国威,震慑北疆。储君亲至,代表的是陛下与朝廷的最高诚意与重视,足以让赫连昌及北疆各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荣宠与压力,使其不敢再生二心。其二,是对念念绝佳的历练。深入北疆,接触异族,处理实际外交事务,面对可能的试探甚至挑衅,这比在东宫读十本《资治通鉴》都更锻炼人。其三,可实地考察边市、边防,了解北疆真实情状,为他将来治国积累宝贵经验。当然,其弊亦明显:念念年幼,长途跋涉,北疆苦寒,安危系于一线。且人心难测,赫连昌虽表面恭顺,其王庭内部未必没有心怀叵测者。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夜漠尘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龙纹玉佩。良久,他沉声道:“利大于弊。朕的儿子,不能永远养在深宫温室。既然生在这帝王家,注定要承担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与风险。东海风暴,朝廷可防可控;这出使之行,只要筹划周密,护卫得力,亦在可控之中。朕相信念念的品性与智慧,也相信你我为他铺的路。只是,此番出使,规格、路线、护卫、随员、乃至应对各种情况的预案,需细之又细,务必万无一失。”
“陛下既有此决心,臣妾定当全力协助,为念念筹划周全。” 慕卿九坚定道,“护卫之事,可由影煞亲自挑选最精锐的影卫与禁军高手,明暗结合。北疆有夜惊澜、杨振业坐镇,可令其暗中接应,确保边境至王庭一路安全。随员人选,需文武兼备,老成持重,既能辅佐太子,应付场面,又能在必要时稳住局势。礼部、鸿胪寺需派出精通仪典、熟悉北疆风俗的官员。太医署必须选派经验丰富的太医随行,并携带充足药品。此外,可让凌虚子道长或慧明大师,选派一两名得力弟子,以方外之人身份随行,以防邪术异事。”
帝后二人就出使的方方面面,细细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宫灯初上。当夜,夜漠尘在晚膳时,将此事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告知了夜念宸。
“……北疆的归义王,邀请你去他的王庭,观看他们最盛大的那达慕大会。念念,你可愿去?” 夜漠尘看着儿子,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
念念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显然有些意外。他放下筷子,坐直身体,小脸上露出认真的思索神情,没有立刻回答“愿”或“不愿”,而是问:“父皇,儿臣若去,代表的是大曜,是父皇母后,对吗?”
“不错。你将以大曜太子的身份出使,一举一动,皆关乎国体。” 夜漠尘郑重道。
“那……儿臣去,要做什么?要注意什么?” 念念继续问,问题直指核心。
慕卿九柔声接口:“念念,你若去,首要便是展示我大曜储君的威仪与气度,不卑不亢,持礼守节。要观看他们的比赛,接受他们的朝拜,赏赐有功之人,传达你父皇的关怀与期望。同时,也要多看,多听,多思。看看北疆的草原、部民、他们的生活,听听他们说什么,想想我朝与璃国、与北疆各部,如何才能长久地和平相处,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一路上,你会很辛苦,也可能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需要你冷静、勇敢、智慧地去应对。你害怕吗?”
念念深吸一口气,小胸脯微微起伏,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亮光。他想起了沐佛节那日街头的人间烟火,想起了文华殿中处理的那些政务案例,想起了父皇母后平日教导的“为君者当心怀天下,明察四方”。他知道,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考验,也是一个难得的大机会。
“儿臣……有点紧张。” 念念诚实地说,但随即挺直腰板,“但儿臣不怕!儿臣是太子,将来要像父皇一样治理天下。如果连出使北疆都不敢,以后怎么面对更大的风浪?儿臣想去!儿臣会好好学,好好做,绝不给父皇母后丢脸,绝不给大曜丢脸!”
看着儿子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夜漠尘与慕卿九心中既骄傲又酸楚。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夜漠尘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这才是我夜漠尘的儿子!父皇母后,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但你要记住,此行非是游山玩水,而是代表国家。途中一切,需听从辅臣与护卫首领的安排,不可任性。遇事多问,多思,慎言,谨行。你的安危是第一位的,但储君的尊严与国家的体面,亦不可失。你可能做到?”
“儿臣能做到!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念念站起身,像个小大人般,对着父母郑重一揖。
决心已下,朝廷机器再次高效运转。次日大朝会,夜漠尘宣布了太子将出使璃国、抚慰北疆、观礼那达慕的决定。朝堂之上,虽有少数老臣以太年幼、路途艰险为由表示担忧,但在陛下阐明此举对巩固北疆、历练储君的重大意义,并公布了周密至极的安保与随行方案后,反对声迅速平息,转为对太子殿下的期许与对朝廷深远布局的赞叹。
接下来半月,整个朝廷围绕太子出使,进行了紧锣密鼓的准备。礼部与鸿胪寺拟定了详细的出使仪程、礼物清单、以及应对各种场合的言辞范本。夜漠尘亲自圈定了以礼部右侍郎张文远(老成持重,熟悉北疆)、新任兵部职方司郎中赵无畏(曾在北疆从军,通晓胡情,武艺高强)为正副使,辅佐太子。影煞从影卫和禁军中精选了三百名精锐,由他亲自统领,负责全程护卫。太医署派出了两位精通外伤、寒症及饮食调理的太医。凌虚子派遣弟子云逸子,慧明派遣弟子了尘,以“祈福禳灾、随行医护”名义加入使团。此外,还有精通骑术、翻译、文书等技能的吏员数十人。使团总人数控制在五百人以内,力求精干。
慕卿九则开始为儿子准备行装。从御寒的裘皮、轻便的铠甲,到日常的衣物、鞋袜、寝具,乃至笔墨纸砚、常用书籍,她都亲自过问,务求舒适实用。她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为儿子准备的“特殊物品”上:亲手调配了多种功效的成药、香囊、药膏,详细写明用法;将智能空间分析总结的北疆常见毒物、病症特征及简易解法,以“母后札记”的形式悄悄塞入行囊;甚至用蕴含微弱灵力的丝线,在念念的贴身内衣上绣了简易的安神、辟邪符文。她还抽空为儿子讲解了北疆主要部落的风俗禁忌、那达慕大会的常见项目与规则,甚至教了他几句简单的问候胡语。
夜漠尘则每日抽时间,与念念进行“情景推演”,模拟在王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赫连昌的接见礼仪、宴会上的应对、观看比赛时的举止、接受献礼时的言辞、乃至遇到挑衅、刁难时的处理方法。他不仅教导念念如何维护国体,更引导他思考如何通过言行,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赢得尊重而非仅仅畏惧。
出发前三天,夜漠尘在宫中设宴,为太子及使团主要成员饯行。席间,他郑重将象征储君身份的“太子金印”副印(非正印)及“如朕亲临”金牌赐予念念,并授予正使张文远、副使赵无畏、护卫统领影煞“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但明确“凡涉太子安危及国体大事,需三人共议,以太子之意为最终决断”。这既赋予了使团最高权限,也确保了太子的核心地位与安全。
宴罢,夜漠尘与慕卿九将念念带回乾清宫,做最后的嘱托。宫灯下,夫妻二人看着即将远行的儿子,千言万语,最终化为最质朴的关怀。
“念念,北疆风寒,早晚切记添衣。饮食上,太医让你用的药,一定要按时用。遇事不要慌,多与张大人、赵将军、影煞叔叔商议。” 慕卿九为儿子整理着衣襟,眼中满是不舍与牵挂。
“儿臣记住了,母后放心。” 念念用力点头,又看向父皇。
夜漠尘蹲下身,与儿子平视,目光深邃:“念念,记住,你此行,不只是大曜的太子,也是父皇母后的儿子。你的平安归来,比任何国威、任何功绩都重要。然,既在其位,便需担其责。此去,多看,多听,多思,但行事务必谨慎。遇强不弱,遇弱不骄。以仁心观其民,以慧眼察其政,以勇毅镇其邪。父皇在京城,等你载誉归来。”
“父皇教诲,儿臣字字铭记于心。” 念念眼圈微红,但强忍着没有落泪,再次郑重行礼,“儿臣定不负父皇母后期望,平安去,平安回,扬我国威,不辱使命!”
次日,八月廿八,黄道吉日,宜出行。京城朱雀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太子夜念宸身着杏黄色四爪团龙袍,头戴远游冠,腰悬龙泉剑(仿制礼仪用),骑在一匹神骏的白色小马上(玉狮子年岁尚小,未同行,此马是夜惊澜特意从北疆送回的良驹),虽年纪尚小,但面容沉静,目光清澈,在文武百官与无数百姓的注视下,自有一股端凝气度。正使张文远、副使赵无畏分列左右,影煞率精锐护卫前后拱卫。
夜漠尘与慕卿九并肩立于城门楼上,目送着使团队伍缓缓启程。慕卿九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衣袖。夜漠尘感受到她的紧张,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放心,我们的儿子,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这也是他必须走的路。”
队伍渐行渐远,最终化为天边的一线烟尘。秋风掠过城头,带着离别的微凉。然而,无论是城楼上眺望的帝后,还是渐行渐远的太子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坚定的信念。这不仅仅是一次出使,更是一颗帝国未来的星辰,开始独自闪烁于苍穹的起点。大曜的国威,将随着这位年幼储君的足迹,深深烙印在北疆的草原与人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