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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郡作为军事重镇多年,房屋设施是比较齐全的。除了孟干的府邸外,每个大小部门都分得了官廨办公,张轨的后营牙门将府就位于城南,在遥远的东汉时期原先是位富商的家,被修修补补用到现在。从闹事的食肆走过来,仅需要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范芦三人被数百军民押送着,像犯了错的孩子似得一路低着头,闷得脸上通红如火烧。可事已至此,他们还是把这份耻辱带了进来,分予自己的张将军。高涤、魏准初步询问了事由后,先把这伙人放入了庭院里,客客气气得安抚了一通,然后去报知主人。

外头的人急着如火,张轨却传话说稍安勿躁,他还有手头的事没忙完。这话半真半假,他是为了让人们冷静片刻,把浮躁的情绪给降下来,只有恢复理智了才好详谈。此刻他拿着一份文书,上面的记录简短又狼藉,记载了某个部督乏善可陈的履历。

“殷兴啊。”张轨看着发笑,摇头喊道。

“小人在!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十日不吃、饿死也值!”殷兴就像个绷紧了的弹簧,被点到名字的刹那就蹦跶起来,站得比旗杆还要直挺,顺带满口乱七八糟的效忠之言。他就是那次合浦城破,被抓来当导航员的吴军部曲督,毕竟有点付出的苦劳,现在已经被吸纳入晋国。

“坐下,坐下,没人要你寻死觅活的。”张轨按了按手,拎着那张纸说道:“我看你也是河北人士,世代都读过书的,曾祖因战乱流落到江东,就带着三百奴客从了戎,做了孙家的吴官。汝曾祖曾为将军,汝祖父也混了个偏将,怎么从你父亲,落到你就成了他人部曲?”

“嗨,还不是我大吴。呸,伪吴的苛政!”殷兴慌忙改口,满脸嫌恶地解释:“就好像那海洋里的大鱼吞小鱼,谁家的地盘实力守不住了,谁就要被更大的‘友军’所吞没!四十年前,我祖父曾随孙权攻合肥,那时候他多简单实在啊,别人顾忌实力损失个个缩在后头,他倒好领着兵就往最前头冲!伪吴的十万大军仓皇败了,我家的损失尤其惨重,祖父也伤重不起,伪吴非但没给予任何的抚恤,反而下令将残余之众并入修家的军队,我家就变成了寄人篱下的部曲。只是,只是修则、修允父子,整体待我们还算可以,连年累月下来也有了感情,就在其手下凑合着讨生活呗。”

“军阀,军阀。”张轨叹着气,对东吴那乱糟糟的现状无力吐槽。或许有人会觉得文武能区分善恶,读书识字的都不是好东西,舞刀弄棒都是大英雄,然而人性在哪都不会变,恶的文官会形成乡绅地主,恶的武官也会形成军功门阀,同样压榨下属的佃客或军户。目前的孙氏吴国,和前世周天子、后世唐藩镇时期没什么不同,内部是四处林立的大小“武功”诸侯,对内互相侵吞、扩张家族,对外形成个联盟罢了。修氏对待殷兴这样的部曲,的确是有类似于“大善人”地主的小恩小惠,不过本质依然相当于善待自家的牛马鸡狗,为的还是其能有被鞭挞、使用的价值而已,养肥养好了可供驱使。

然而就是这看似摇摇欲坠的孙吴纸房子,习惯了安逸的大晋公卿仍然不想去踹上一脚,只顾着各守各的太平,张轨越想到这越是叹息。或许这个时候,贾充正挺着他的大肚子,在尚书台众官吏的追捧下,仍在悠闲地饭后散步吧?索靖估计正在龙飞凤舞,玩弄书法呈递给大人物欣赏,好博个美好的前程。那羊祜更不必说,正醉酒打猎、吟诗作赋,继续包装自己的名士风度吧?

“行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张轨收拾收拾心情,把遐思拉回到眼前,笑着叮嘱道:“汝的家人十三口,我们已经从陶璜那里索要来了,目前正在路上。至于僮仆部众那是不要想了,此辈是不会松口的。以后要改掉旧恶,好好为大晋朝效力,绝不会亏待于你!”

“是,一定将功赎罪!”殷兴欣喜不已,连连鞠躬。

从征壮士有他们的功勋,降兵降将也有他们的价值,孟干、张轨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稳步扩张自身的实力,争取一切可以联合的人手,在这边疆之地踏踏实实站住脚跟。殷兴毕竟是有些许功劳的,故而按旧职委派为别部的部曲督,专司航海舰队的随从卫戍。他的简历上会添上一笔,说是主动率部下弃暗投明,充分说明了晋国的“得人心”,树立为宣传典型。

报上朝廷的献捷文书,自然也是修饰加工过的。晋军抵达郁林时,乌浒蛮夷“载歌载舞、献物指路”,攻入合浦时,吴国守军“一触即溃、俯首请降”,收复交趾时,那自然是阖城居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横海军上下凭借战功发财的事,是绝对没有发生过的谣传,只不过是百姓过于欢呼雀跃,送的一些土特产而已,数量塞得太多罢了。不管六千里外的洛阳信不信,这是他们对外的统一口径,未来的历史书上也会这么记载。

张轨又耐着心安抚殷兴几句,把后者说得近乎痛哭流涕(虽然没有眼泪),表态铁了心要追随横海军征战到底,这才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随后他亲自送对方离开,顺道来到了中庭,听了中营牙门将孔汾、食肆店主的好一通抱怨,中途没有任何掩护或辩解。

“此事,真的假的?”张轨问着三个老部下。

“卖得价格太贵。”范芦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问的是真假,有没有闹事。”张轨严肃瞪视。

“有,有。”三人面对张轨不敢撒谎,如实坦白。

“初入交趾、众事繁杂,我等又是朽钝之才,难免治军有所疏忽。还望诸位不要因为这个意外,对大晋、对横海军产生误会。”张轨无奈至极,可还是得为部属把罪责承受下来,抱拳道歉道:“凡是涉及的赔偿,我一概为之承担。并将督促此獠,绝不再犯!”

张轨立刻喊来了郑律、卫仪两个得力干将,吩咐他们带上私人财物去食肆,弄清楚到底损毁了多少,按价格加倍赔偿。并叮嘱要与附近的百姓说清楚,此事的罪魁祸首将会被严厉惩处,以减轻晋国在本地的公信力损失。忙活了这一切,他却发现现场军民仍没有散。

“各位还有什么事吗?”张轨皱着眉头问。

“这位将军,关于惩处?”店主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总不能一赔了之吧。”孔汾干脆把话说透了。

“范芦等人既为军官,还胆敢与百姓争利!要是放在危难之际,杀了也不可惜!”张轨虽然不满,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徇私,于是先唱了个高调。继而在人们惊愕之际,转而责令道:“不过军制草创,对于此事没有严格的条文规定可以依照,而且他们还是有用之身,姑且就杖刑五十吧!”

接着,抢在发表意见之前,张轨眨了眨眼睛,命令高涤、魏准、栾琼、冯旷拿了大木棍,把吓傻了的三人押到后面去行刑。内堂是一个小型的军需储藏地,堆放着不少分配给后营的军械物资,还有很多袋过冬用的粮食。几个卫兵看到这难得的阵仗,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涤第一个动手,不由分说地把范芦摁得跪坐在地上,大声喝令其不许乱动。这个年代沿用秦汉律令,杖刑是打的脊背,五十下可是青壮年都难以承受的。要挨这种屈辱的棍打,范芦、臧仲和霍雄可怜巴巴地互相看着,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却没办法逃避。

“我都三十四了,受不了这顿打啊!”臧仲急着卖惨。

“将军真的忍心吗?”霍雄挪动着膝盖,眼巴巴看着后方。

“高涤,高涤,高涤啊!”范芦是最聪明,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转头向这处管事的人求情,露出无辜又可怜的神情来:“你可别忘了,当初在共县的时候,咱们可是生死相依的伙伴呢!如今各自富贵了,难道就忘了昔日的友谊,你下得了手打我吗?”

“范部督,这可怨不得我了,谁让你非得惹事呢?再说了,咱们张将军当众下的令,你我难道还敢违抗不成?”高涤板着个脸,完全不给面子。说罢他高高地扬起木棍,夹杂着呼啸的风声打了下来。

“噗!”耳畔响起沉闷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疼。隔了好半会,吓闭眼的范芦连忙回看,却发现高涤似笑非笑地拄着木棍,原来刚才是打在了粮食袋上,其声与击中躯体相似。他纳闷地瞧了半晌,这才忽然恍悟过来,握住对方的手不住摇晃,感激地道谢。

“快叫几声啊!”高涤压低声音咬牙道。

“啊,啊!”范芦随声喊了两句,显得刻意。

“哎呦喂,痛死我了!”臧仲拍着地哭叫,非常逼真。

一边是呼天抢地,一边是抡棒砸袋,双方忙活着配合演戏。于是乎在庭院里的人听起来,那就是真真切切的严刑处置,正义终于得到伸张了。听了没多久,食肆店主就满意地告辞离开,而烦人的孔汾还妄图进来检验,被张轨想着法子给支开驱走了。

里面的人还在装模作样地折腾,直到张轨负手走近,将其一一喊起来。虽然他们个个比张轨的年纪大,可此刻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头垂手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想着如何把事给对付过去。然而对方特意熬着,用可怖的沉默拖下去,直到他们紧张得头顶冒汗。

“行啊,都出息了!”张轨冷哼着开口。

“将军,我们错了。”这时连霍雄都不犟了。

“错在哪了?”张轨疾声反问道。

“不该,不该砸人店铺。”霍雄连忙答。

“不可不付够钱。”范芦慌着补充。

“不能抹黑横海军的名声。”臧仲说得上档次些。

“是不应和百姓起争执!”原本负着手来回踱步的张轨,停下来呵斥着三人,犹如教训自家小孩,从私人感情上的确如此。他继续道:“十年前,交趾人为何要叛吴降晋?那就是因为待遇不公和苛政盘剥!身为军人,我们是为解救他们的困难来提供援助,不是大模大样地来当新的上层人!你们皆出身于苦寒之家,理应知道生活的不易和艰辛,难道现在有了兵器在手,就可以欺负人家手无寸铁的平民了?真是丢人丢到六千里外了!”

“他们是商人,富足得很。”霍雄如蚊子般嗡嗡。

“哦,原来是劫富济贫呢?那就继续呀!”张轨被逗笑了,反而怂恿道:“司马氏皇族,中原的门阀世家,每人都有成千上万的佃客,数都数不清的田亩。你们怎么不敢动?哪怕是咱们孟将军,还有南中的各位郡守县令,谁家就没有常人难以企望的产业了?你们怎么还笑脸相对?”

“这个嘛。”霍雄挠了挠头,不敢答话。

“说白了,你们还是找能欺负的人罢了。那么多坐享其成者,那么多盘剥获利者,你们压根就不关心,反倒在乎眼前的蝇头小利,真是岂有此理。其实门阀如此猖獗,侵蚀的是整个大晋的根基,明里暗里夺取的是原本属于你们的利益,把朝廷的税赋和劳役转嫁到你们的身上,可是尔等就没耐心去看到这个事实!至于食肆的饭菜售价多少,都是明摆着的,一问就能知道,商贾并没有强买强卖,这是关键问题。就算贵了,岂能闹事?”张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三人,口气尖锐地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每天想的就是去改变那些,使大族不再兼并,让小民得以温饱,还世人一个真正的公平!这才是这的劫富济贫。”

“将军,我们真的错了。”霍雄拱着手赔礼。

“古人常说,功成名就之人,《汉书》里的《霍光传》不可不读。为什么?因为他不学无术,不懂得世上的道理,纵容家人骄横贪婪,即便曾经手握胜于皇帝的权力,最终落得一族覆灭的结局。在我看来,汝等从戎征战之士,两汉的功臣传记更是不可不读!有多少为国家立下无上功勋的名臣战将或其后代,就是没有自律的习惯,保不住百战换来的富贵呢?”张轨仍旧是喋喋不休。

休怪张轨如师长般啰嗦,这正是因为他对三人的信任和亲近,这才责之切。横海军刚刚建立不久,他率领这群穷苦军户通过战争翻了身,却隐隐发现后者有了“骄兵悍将”的苗头。如果不扑灭这个隐患,他真的担心有朝一日,有人走上不可挽回的歧路。

这并非杞人忧天,张轨很清楚史书上血淋淋的例子。周亚夫为汉朝立下平定七国之乱的大功,却被下狱而“不食五日,呕血而死,国除”。陈平的后代,“略人妻,弃市,国除”。东汉则更甚,大司马吴汉善于带兵却军纪不严,还曾纵兵掳掠南阳郡新野县,激得同僚邓奉反叛。因此,张轨要是不从开始就约束好自己的部下,等于是“溺爱”反而害了孩子。

“你们是不辞艰辛来投奔我的,我私下里也视你们为平等相交的朋友,但这不意味着不受军律约束。横海军的确还没有纸面上的文书,可你们心理应该要有数,要知道什么是是非对错。”张轨踢了一脚地上的粮食袋,终于露出点笑容道:“下次就是真打了!”

“是!”三人拱手牢记。

“最近是不是闲得难受?”张轨又问道。

“没,没有。”范芦等言不符实,不敢直说。

“汝等也是带兵之人,个个当了部督、曲长,要有点示范的样子。”张轨走近前,一边替对方整理好衣襟裤脚,一边继续婆婆妈妈道:“比方说,怎样行军打仗,如何指挥编队,光凭经验也不行。要学兵法,要懂文字,趁着这段时间的闲暇,可要拿出功夫来加强。”

三人如鸡啄米般点头,想着敷衍过去。

“高涤,你来负责开课。把后营所有队长以上的军官,都分批集合起来,先教他们如何识字。”张轨叉着腰,当机立断道。目前来看,他希望能拥有一群有想法、有文化的军官,而不是只懂得冲锋和砍杀的莽夫。除此之外,他还有更远大的设想,只是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

“是。”高涤立刻领命,他乐于此道。

“行了,我正好要找你们安排点事。”看着满脸苦相的三人,张轨乐得大笑起来,招了招手吩咐道:“之前我就和洛阳的秦璧通了信,希望他能把贸易做到南方来,为交趾送几批紧急物资,暂时还没有回音,不过应该没啥问题。我们这边也不能闲着,尔等四个部督各组织一个队伍,充当游商去各个蛮夷部落,主动把手头的珍珠、玳瑁给花出去,而不是留在这里长毛。那边的物价不似城中,还是足够买到很多东西的。”

“将军要我们当商人?”范芦觉得难以接受。

“是啊。怎么,我都不嫌弃,你们还不愿意?”张轨拍拍对方的肩膀,费力解释道:“中原制度是分田军屯,可这一时半会做不到,而且我不赞同。要养活这么庞大的军队,总不能干耗着吧?汝等闲在城中,不如去四处走走探探,作为拿着兵器的官方商队,没哪个不长眼的蛮夷敢袭击你们。”

“距离很近,就怕没什么利润。”臧仲分析着实情。

“没关系,没关系,千万别只想着赚钱!我告诉你们,每个商队会派一个亲卫跟随,监督着你们的行为,绝对不能恃强凌弱!这里是汉蛮杂处的地区,人心偏向会左右今后的战争局势,更会影响我们子孙辈的未来。想要俘获人心,把这里变成永远的汉人领地,就在于此。”张轨说道。

愕然不语的三人,理解不了他们将军天马行空的想法,只知道点头答应执行。张轨虽然挂着的是军职,可想的已经是遥远的将来,希望能为整个民族做点事。既然“断发文身”的吴越、“山野蛮荒”的南中、“烟瘴毒虫”的岭南,那么多夏商周疆域之外的地方都能成为汉土,为什么此处不能呢?征服和杀戮只能压制一时,而文化和教育能改变数代,这才是长治久安之计。何况他们横海军势力尚小,汉末动荡迄今的中原也力量不足,没办法用大量移民来拓展南方。那么留给他的方案只有一条,就是用公平公正的态度,赢得土着居民对大晋政权的认可,再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将其理念彻底改变。如果一个孩子在汉语熏陶下长大,无论其血统里究竟有几分,他对中原政权的归属感都会十分坚定。只是这个时间,恐怕要等待很久了。

“从盘古开天至今,无数次的民族交往,都是由商路拓展出来的。大禹用治水勾连九州,汉武用征战开拓丝路,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新观念、新事物。小到坐的胡床、吃的葡萄,大到寺庙浮屠、西域歌舞。”张轨通过尽量白话的语言,为众人描述着此事的意义:“居住于丛林洞穴的蛮夷,只有用上了汉人的碗筷、桌椅、农具、器物,学会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才会好奇地从深山走出来,融入华夏大家庭。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一步步引导改变。”

范芦眨巴着眼睛,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发现两个朋友也一样。不过贴身多年的高涤是完全明白了,张轨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吸引山野民众,脱离原始状态而进入晋国治下,慢慢地成为“编户齐民”。红河平原气候适宜、异常肥沃,足以养活上百万农民,可以提供数个横海军的赋税,可现在的数量远远不够,很缺乏移民和开垦者。张轨想做的,其实与曹操内迁“羌氐”、刘备吸纳“巴賨”,孙权驱使“山越”,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方式更加亲切柔和。

“我还有个额外要求,各位走访山野部族,要记得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不管它是大是小、是强是弱,我都要他的精准方位,以及尽可能全的人口、财富信息。切记!”张轨认真又细心地叮嘱着,然后单独拎出来个霍雄,吩咐道:“你去一趟北方,带上所属的百人曲,我会再组织些民壮,合为商队回洛阳、汲郡走走。沿途贩卖些战利品,再弄点这里缺少的药材、食物,就是为后营做贡献。给你半年的期限,不用太急。”

“我?去哪?”霍雄又惊喜又慌张。

“回家!”张轨笑得很灿烂,依次与三人握了握手,真诚地说得:“尔等抛开家里,冒着生命的危险追随着我南下,我难道不知道感激吗?说仗责你们是气话,我只希望你们太太平平地活着,既已有难同当,更要有福同享。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们一定挂念着家里的亲朋,我也替你们想着呢。可是军务不能擅离,霍雄的老父亲多病,所以我打算先给他一个机会探亲,少数人离开也不影响前线大局。今后顺利的话,我会轮批安排你们休息。”

“将军!”霍雄激动得热泪盈眶,另二人亦然。

“休要作小女儿姿态!”张轨摆手制止。

“是,一定尽早归来。”霍雄抱拳感谢。

“平安就好。”张轨又从自己的宽大袖子里,掏出一本书册子来。展开后众人发现,里面的纸张皆为空白,反而夹着几个也已压得干如纸片的花朵标本,只是开得十分朱红鲜艳,可以想象它们原本的璀璨模样。围观的人们很奇怪,这位一心扑在军事上的张将军,怎么还有这份欣赏美的闲心?

“将军,这是?”霍雄指了指闻道。

“这是产于合浦的朱槿花,我顺路摘了很多,就剩这几个能制成书签,其他的早已碎得不成样子。”张轨停顿刹那,想说却又有点说不出口,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递过去道:“我曾与人有折枝之约,你替我带去洛阳的一个地方,稍后我单独告诉你地址。”

“好的。”霍雄领下了这个稀奇古怪的任务。

“我也有个私人请求,是封信件,给共县刘蓁的,你认识。千万不要弄丢了!”高涤走上前,亦交出份书信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在经过生死之战后,又待在这个绝远的地方,他已经觉得世上没什么可怕的,有话就要大胆地说尽早出来,反倒比张将军坦诚多了。

“嘿嘿,好好好。”霍雄瞬间了然,挤眉弄眼。

“等等,你这几天不许走!”范芦忽然严肃地喊住同伴。

“范兄?”霍雄又吃了一惊,以为有啥意外。

“先等我们写好家书。”范芦笑得如春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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