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锋望着日军溃逃的方向,眉头紧蹙,并未有半分追击的念头。
他太清楚关东军的战术了——第七师团的冬季讨伐队向来擅长“诱敌深入”,眼下这股溃散的残兵,说不定正是引他们暴露的诱饵。
“日军大部队必然在附近蛰伏,穷寇莫追,撤!”他低声传令,随即把食指和中指放进嘴里,舌尖抵住指腹,吹起一声悠长而尖锐的口哨。
那口哨声带着鄂伦春人独有的韵律,时而高亢,时而低转,穿透密林间的风雪,在枝桠间反复回荡。
这是长生教给他的信号,原本是猎人召唤同伴的暗号,如今成了抗联小队默契的撤退指令。
分散在各处袭扰日军的战士们闻声立刻收势:瓦西里迅速收起剩余的“木雷”引线,林雪将狙击枪裹进伪装布,长生则一把拉起仍在观察动静的新兵,几人身影一晃,便隐入浓密的树丛。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密林里恢复了寂静,只余下熊熊燃烧的坦克冒着滚滚黑烟,满地日军尸体倒在积雪中,鲜血顺着雪缝渗进冻土,很快凝结成暗褐色的冰渍。
傍晚的风雪愈发猛烈,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如同无数白色的碎羽,密密麻麻地落下来,打在树枝上发出“簌簌”轻响,也迅速将地上的脚印、弹壳和血迹一一掩盖,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厮杀从未发生过。
萧锋带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林里穿行,长生走在最前面,凭借着鄂伦春猎人对山林的敏锐感知,在茫茫雪海中辨认着方向。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忽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队伍隐蔽,随后拨开一处被积雪半掩的洞口——那是个废弃的熊洞,洞口被枯树枝和积雪遮挡,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进去休整。”萧锋低声下令。战士们依次弯腰钻进洞口,刚一踏入,便感受到一股远离风雪的暖意。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干燥,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和脱落的熊毛,角落里还堆着几捆干枯的桦树枝,显然是先前猎人留下的。
赵尚志率先动手,用火柴点燃树枝,火苗“噼啪”窜起,跳动的火光瞬间驱散了洞内的昏暗与寒气,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颀长,映在粗糙的洞壁上。
赵尚志解下腰间的“大红九”手枪,枪身的镀镍,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用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轻轻擦拭着枪身,绷带上还隐隐渗着暗红的血丝,另一只手用刺刀挑着一罐缴获的牛肉罐头,悬在火堆上方加热。
罐头里的油脂渐渐融化,顺着罐口滴落,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混杂着松木的烟火气,很快在洞内弥漫开来。
“今天打得不过瘾,只干掉两辆坦克,三十多个鬼子,太少了。”赵尚志咂了咂嘴,语气里满是不甘,“要是弹药充足,咱们至少能再端掉他们一个小队。”
此时,萧锋正坐在火堆旁的干草上,手里拿着心爱的三八式步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兽皮袋,倒出一点淡黄色的油脂,正是长生给他的獾油。
在零下四十度的极寒天气里,枪械很容易被冻住,枪栓无法拉动,而这鄂伦春人的祖传法子最是管用——用獾油润滑枪栓,便能保证枪械在严寒中正常使用。
萧锋的指尖沾着獾油,动作细致而轻柔地在枪栓上反复涂抹,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眼角深浅不一的细纹,以及脸颊上冻得发紫的冻疮,那是长期在雪林里作战留下的印记。
“明天不能再这么硬拼了。”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鬼子吃了亏,明天必定会加强警戒,说不定还会设下埋伏。
硬拼只会白白牺牲,得用巧劲,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洞外,长生正带着两名新兵布置警戒。他从背包里翻出几串用细线串起的空弹壳,这是他们自制的“雪铃”——将细线一头系在弹壳上,另一头固定在洞口两侧的隘口树枝上,只要有敌人靠近,触碰细线,弹壳就会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是最简单也最可靠的预警装置。
新兵小李穿着单薄的棉衣,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牙齿不停打颤,双手紧紧揣在怀里。长生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狍子肉,那是他早上狩猎时烤好的,还带着余温。他递到小李手里,声音沙哑却温暖:“吃点,暖和身子。”
小李接过狍子肉,触手温热,他咬下一大口,肥美的油脂顺着嘴角往下淌,暖意在胸口缓缓散开。
可看着手里的肉,想着远在山东的家乡,想着被日军杀害的父亲,他的眼眶忽然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他今年才十六岁,原本跟着父亲逃荒到东北,只求能活下去,可日军的铁蹄踏碎了一切,父亲为了保护他,被日军的刺刀刺穿了胸膛。
从那天起,他就跟着抗联队伍,拿起了枪,想要为父亲报仇,想要把鬼子赶出家乡。
洞内的火堆旁,林雪正有条不紊地统计弹药。她盘腿坐着,面前铺着一块深色的粗布,上面整齐地摆着几排子弹——有步枪弹,有冲锋枪弹,还有几枚裹着麻布的手榴弹。
她一边清点,一边用炭笔在小本子上记录,神情专注而严肃。“每人还剩二十发步枪弹,冲锋枪只剩两个弹匣,手榴弹总共还有八枚。”
她抬起头,看向萧锋和其他战士,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弹药消耗得太快了,必须省着用,下一个补给点能不能顺利拿到物资,还不好说。”
“放心,七号补给点肯定能拿到。”萧锋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抹好獾油的步枪靠在身边。
“明天天亮咱们就出发,绕开鬼子的搜山路线,走老林子的密道,那条路隐蔽,安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洞内的每一位战士,“大家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战士们纷纷点头,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有的靠在洞壁上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似乎还在思索着明天的战斗,有的拿出针线和碎布,借着火光缝补着破损的棉衣和鞋子。
火堆里的木柴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子偶尔溅起,又缓缓落下。
跳动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些年轻的脸庞上,有的带着尚未愈合的伤疤,有的冻得通红肿胀,可一双双眼睛里,却跳动着比火焰更加炽热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报仇雪恨的决心,有对未来的希望,更有绝不屈服的信念——即便身处零下四十度的极寒绝境,即便面临装备简陋、补给匮乏的困境,这股斗志也从未熄灭。
夜风卷着冰冷的雪粒,从洞口的缝隙里灌进来,将火堆吹得忽明忽暗,战士们的身影也随之在光影中时隐时现。
洞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几声轰鸣——日军的报复性炮火开始了。
萧锋靠在洞壁上,听着外面的炮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枪的枪托。
火光渐渐柔和下来,洞内的鼾声此起彼伏,战士们带着疲惫进入了梦乡。
偶尔有人在睡梦中呓语,说着含糊不清的家乡方言,或是低声喊着“爹、娘”,或是咬牙念着“打鬼子”。
那声音微弱却清晰,藏着对亲人的思念,更藏着对侵略者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