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州返回杭州时,恰逢盛夏初临。马车驶进城门,熟悉的龙井茶香混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比来时更添了几分热烈。陈阿福和李婶早已带着几个茶农候在城门口,见到马车便快步迎上来,陈阿福手里还提着个竹篮,掀开盖布,里面是刚摘的新鲜莲蓬和裹着荷叶的糯米鸡:“大人,夫人,这是今早刚从西湖里摘的莲蓬,甜着呢!糯米鸡是用新收的糯米做的,您快尝尝。”
驿馆早已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窗台上摆着两盆开得正盛的荷花,是卖花姑娘特意送来的,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稍作休整后,林砚便牵着苏清鸢往西湖而去。此时的西湖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苏堤上的柳树浓荫蔽日,枝条垂到湖面,与湖里的荷花相映成趣。湖面游船点点,画舫上飘来悠扬的评弹声,与岸边卖花姑娘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满是江南的闲适。
两人租了一艘乌篷船,船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摇船的动作娴熟而轻柔,船桨划过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淡淡的涟漪。“两位客官,要不要去三潭印月看看?这会儿月亮还没出来,不过湖里的荷花正开得旺呢!”老者笑着指了指远处的湖心,那里的荷花一片连着一片,粉的、白的荷花在碧绿的荷叶间亭亭玉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盛开,露出嫩黄的花蕊,引得蜻蜓在花间飞舞。
苏清鸢看得入神,伸手想去触碰荷叶上的露珠,船夫却笑着提醒:“夫人小心,这荷叶上的露珠沾了仙气,可不能随便碰,碰了会沾一身好运气呢!”林砚在一旁笑道:“老丈这话说得在理,我们就远远看着便是。”他从包袱里取出茶农送的龙井,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紫砂壶和虎跑泉水,在船头支起小炉,煮水沏茶。水开时,茶香袅袅升起,与荷花的清香混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
船行至湖心,老者停了摇桨,任由小船在荷花丛中飘荡。苏清鸢端着茶杯,轻啜一口,龙井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回甘悠长。她转头看向林砚,见他正望着远处的雷峰塔出神,便轻声道:“萧郎,你在想什么?”林砚回过神,握住她的手:“我在想,若不是百姓们的信任与支持,我们哪能有这般闲情逸致赏湖品茶。”苏清鸢点头,目光落在岸边的茶农身上,他们正背着竹篓在茶园里采茶,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
傍晚时分,两人来到孤山脚下的西泠印社。这里游人不多,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丛中,空气中飘着墨香。他们走进一间书画店,店主是个儒雅的老者,见林砚谈吐不凡,便拿出自己珍藏的书画供两人欣赏。苏清鸢对一幅荷花图情有独钟,图上的荷花栩栩如生,仿佛要从纸上跳出来一般。林砚见状,便买下了这幅画,送给苏清鸢做纪念。
离开书画店时,天色已晚,西湖上的灯光渐渐亮起。岸边的茶肆里坐满了食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陈阿福早已在一家临湖的茶肆订好了位置,见两人过来,连忙迎上去:“大人,夫人,快请坐!我点了西湖醋鱼、东坡肉,都是杭州的特色菜。”菜很快上桌,西湖醋鱼酸甜可口,东坡肉肥而不腻,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两人沿着西湖漫步。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三潭映月的石塔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夜景。苏清鸢忽然想起在湖州芦苇荡的夜晚,与此刻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她靠在林砚肩上,轻声道:“萧郎,有你在身边,真好。”林砚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有你,有百姓,这江南才算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回到驿馆时,已是更深露重。院中的紫藤花影被月光拓在青砖地上,连檐角铜铃都敛了声息,只余下偶尔掠过的夜鸟翅尖划破静谧。推开门的刹那,便闻见一缕清浅荷香——窗台上那两盆荷花在月光下褪去了白日的热烈,粉白花瓣凝着夜露,像缀了满眶的细碎银霜,素雅得让人心安。苏清鸢先去取墙上的铜钩,林砚则捧着那幅荷花图过来,两人并肩调整画的角度,指尖偶尔相触,都带着夜凉后的微温。待画挂稳,月光恰好从窗棂漏进来,落在画中荷叶的墨痕上,竟与窗外摇曳的荷影叠在了一处,真真是“画里荷风,窗间月影”,相映成趣。
林砚转身去沏安神茶,陶壶煮水的“咕嘟”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他取的仍是茶农送的龙井,只是特意挑了几片带嫩梗的,泡出的茶少了几分清冽,多了些温润回甘。茶盏递到苏清鸢手中时,还带着陶壶的余温,她捧着茶盏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目光掠过画中荷花,忽然轻声道:“还记得在苏州贫民窟,张奶奶家的窗台上也摆着一盆野荷,是孩子们从河沟里挖的,叶子上还沾着泥,却比这名品开得更有劲儿。”
“怎么不记得。”林砚在她身边坐下,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那时你蹲在炕边为张奶奶施针,我就在门口守着,听着屋里银针落地的轻响,看着那盆野荷在风里晃,就想着要是能让这江南的每扇窗下,都有这样安稳的花影就好了。”苏清鸢仰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底,映着画中荷花与窗间月色,竟比西湖水光更澄澈。她轻啜一口茶,龙井的甘醇混着荷香漫开,舌尖还留着傍晚东坡肉的余韵,是实打实的人间烟火气。
“湖州芦苇荡的夜里,我倒没想过能有这般闲时。”苏清鸢忽然想起彼时的紧张——刀疤脸的短刀反光、老仆塞来纸条时的颤抖、地窖里私盐的咸涩味,与此刻的宁静恍若两世。林砚握住她搁在膝头的手,指腹抚过她掌心因握针磨出的薄茧:“可正是那时老仆递来的纸条,此刻才有这窗下赏荷的安稳。这江南的静,从不是天生的,是张奶奶的信任、陈阿福的铁铲、李婶的布鞋,还有你我掌心里的温度,一起守来的。”
茶盏渐渐见了底,夜露在窗玻璃上凝成细珠。苏清鸢将头轻轻靠在林砚肩上,鼻尖萦绕着他衣襟上的茶香与墨香,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她望着画与影交织的窗棂,忽然笑了:“明日我们去虎跑泉打水吧,再请陈阿福来教我们炒茶,好不好?”林砚低头应着“好”,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朵从湖州带回的干茉莉花,还别在发间,连香气都染上了岁月的安稳。他知道,这深夜的荷香、茶暖与笑语,从不是终点。只要初心仍在,这江南的每一寸土地,终会盛开出这样的安宁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