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将军,请三思!”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张昭也不是邓艾,是钟离牧。
这个平日里沉默的少年,第一次用如此激烈的口吻公然反对魏延的命令。
他从魏延身后走出站到了大殿中央,挡在了传令兵的面前。
“将军,万万不可!”
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焦灼与不解。
“我军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还要分兵去救一个敌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钟离牧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是啊,将军!”
邓艾也急忙出列,他捧着名册的手都在抖。
“我……我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八千人。分兵之后建业城防将……将空虚无比!曹操和孙权任何一方,都能轻易……”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就连那些跪在地上的江东士族也忘了哭泣。
他们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般的表情看着主座上的魏延。
张昭更是连滚带爬地膝行几步老泪纵横。
“将军!万万不可行此险招啊!此举无异于抱薪救火,自取灭亡!”
“我等……我等宁愿死守建业,也决不能将宝贵的兵力,浪费在敌人身上啊!”
“请将军收回成命!”
“我等愿与建业共存亡!”
殿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从心腹将领到新降之臣,无一人赞同。
整个大殿,都在抗拒着这道在他们看来荒诞到极致的命令。
然而,魏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呵斥。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地向下压了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喧哗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魏延站起身,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缓步走下台阶,走到了那副巨大的江东舆图之前。
“你们都以为,守住建业就是胜利?”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错了。”
他伸出手指在舆图上“建业”那座孤零零的城池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我们不是胜利者,我们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死守建业看似稳妥,实则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粮草能吃一年,可我们的兵呢?能在这南北夹击之下撑过一个月吗?”
“城里的士气,又能撑多久?”
魏延的问话让邓艾和钟离牧都低下了头。
是啊,兵力和士气,这才是最致命的。
一座孤城就算粮草堆积如山,可一旦外无援军内失人心,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那……那也不能去增援周泰啊!”张昭颤声说道,“他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
魏延笑了。
他转过身,环视众人。
“你们告诉我,现在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他不等众人回答,手指在舆图上猛地一划,连接了北方的濡须口和南方的吴郡。
“是周泰吗?不!”
“现在,他是我们最好的盟友!”
这句话再一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钟离牧猛地抬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念头快得抓不住。
魏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继续说道。
“曹操和孙权联手了。他们看起来势大滔天,可这个联盟就真的牢不可破吗?”
他的手指点在了濡须口的位置。
“曹操的主力大军,三十万精锐被谁挡在了长江以北?!”
“是周泰!”
“周泰多顶住一天,曹操的兵锋就一天到不了建业城下!我们就多一天的喘息之机!”
魏延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我们增援周泰不是在救他,是在救我们自己!我们用最小的代价,让一个敌人去替我们拖住最强大的那个敌人!”
殿内一片死寂。
邓艾的嘴巴微微张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那双只对舆图和数字感兴趣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原来……原来是这样!
“可……可是南边还有吴侯!”顾雍忍不住开口,“陆逊也不是易与之辈!”
“孙权?”
魏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丧家之犬,靠着三郡之地临时拼凑起来的数万兵马,你们真以为他有多大的战力?”
“这支军队在吾观之,犹如土鸡瓦犬耳!”
他的手指在舆图南方的吴郡、会稽、丹阳三地划过。
“这些地方的士族豪强,有多少人是真心愿意为他孙权卖命的?他们只是慑于孙家余威,又对我军心存恐惧才不得不出兵。”
“他们貌似强大实则各怀鬼胎,不可能齐心协力来攻打建业这座坚城!”
“只要我们展现出足够强硬的姿态,只要曹操的主力迟迟无法南下,你信不信孙权的这个复仇联军,自己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一番话振聋发聩。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钟离牧怔怔地看着魏延的背影,看着他在舆图前指点江山的姿态。
那颗少年老成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震撼”的情绪。
他原以为奇袭建业,已经是魏将军胆魄与智谋的极限。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不过是开胃小菜。
眼前这个男人胸中所藏的沟壑,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邃万倍!
邓艾更是激动得身体都在发颤,他那轻微的口吃都消失了。
“围魏救赵!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将军高明!实在是高明啊!”
他看向魏延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张昭、顾雍等一众江东士族,更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他们听懂了。
虽然其中的兵法谋略他们不甚了了,但他们听懂了魏延要做什么。
他要用一座小小的濡须口,去撬动整个战局!
他要用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敌人,去拖垮那个最可怕的敌人!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疯狂了。
可偏偏又让他们觉得,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魏延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他转过身,看向钟离牧、邓艾还有那剌,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贺齐将军的水师,是我军现在唯一可以自由调动的机动力量。”
“命他率水师增援周泰,只需要做到两点。”
“第一,带去足够的粮草和箭矢,让周泰有继续守下去的资本。同时告诉他,我魏延敬他是条汉子,江东子弟的血,不该白白流在抵御外侮的战场上。只要他肯守住濡须口,将来汉中王定会给他一个公道!”
魏延顿了顿,补充道。
“贺齐与周泰同为江东宿将,袍泽之情尚在。只要晓以大义,他周泰不是蠢人,必不会拒绝这份雪中送炭的善意。”
“第二,在完成补给之后,贺齐的水师不必与曹军水师正面决战。他们的任务是化整为零变成长江上的幽灵!给我不分昼夜地袭扰曹军的补给线,烧他的粮船断他的兵源!我要让曹操空有三十万大军,却连饭都吃不饱!”
“只要曹操主力被死死拖在濡须口动弹不得,孙权的乌合之众就是土鸡瓦犬,不足为惧!”
“到那时这盘死棋,就活了!”
魏延的话斩钉截铁。
整个大殿再无一丝反对的声音。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敬佩。
许久,钟离牧走上前,对着魏延深深一拜。
“将军之谋,鬼神莫测。末将心服口服。”
邓艾也紧随其后,拜了下去。
“末将……愿为将军,效死!”
魏延点了点头,他看向殿外天色已近黄昏。
“来人!”
“在!”
“即刻出发,将我的将令,一字不差地传达给贺齐将军。”
“告诉他,江东的生死建业的存亡,皆系于此战!”
“遵命!”
那名传令兵挺直了胸膛,转身飞奔而去。
半日之后。
驻扎在建业城外长江之上的庞大水师船队中。
贺齐已经从建业回到水师营地,正凭栏远眺。
魏延的将令让这位以奢靡和勇猛着称的江东名将,心里也有点发愣。
增援周泰?
他拿着那份薄薄的将令,看了许久许久。
船头的江风,吹动着他甲胄上的华丽披风。
忽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笑,有释然有感慨更有冲天的豪情。
“周幼平啊周幼平,想不到你我二人还有并肩杀敌的一天。”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意气风发的水师。
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所有亲兵的注视下,这位水师的统帅向着建业方向一抱拳,声若洪钟。
“末将贺齐,遵命!”
“不破曹军,贺齐誓不还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