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县的县衙,被临时征用为魏延的中军大帐。
蠡泽湖一战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新的征程已在沙盘上展开。
“启禀将军,此战之后,我军兵力不减反增。”
邓艾的手指在竹简上划过,他的口吃在汇报军务时几近消失。
“收编降兵三千余,加上我军原有兵力,以及诈城所得各县降卒,总兵力已达一万四千八百人。”
那剌在一旁擦拭着他那柄巨大的长柄刀,刀身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暗红色。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兵多了好!直接杀到南昌城下,把那个什么劳什子郡守府给它平了!”
魏延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代表着豫章郡治所南昌城的那块木牌上,轻轻敲击着。
南昌城,墙高池深,是豫章郡的心脏。
强攻,即便能下,也必然是一场惨烈的消耗战。
届时,就算拿下了南昌。
他们这支孤军也成了强弩之末,江东的援军一到,便是瓮中捉鳖。
“士载,江东的反应,需要多久?”魏延立刻问道。
“蔡遗全军覆没的消息,最快也要五到七日才能传到建业。孙绍调集大军再到豫章,至少……至少也需要半月。”
邓艾计算得极为精确。
“半个月……”
魏延重复着这三个字。
“不够我们啃下南昌这块硬骨头。”
“那便绕开它!”
那剌将大刀重重往地上一顿。
“咱们把周围的县城全给他抢光、烧光!我看他南昌能撑多久!”
“不妥。”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钟离牧不知何时走到了沙盘边,他甚至没有看那剌一眼。
“此举只会激起豫章士族同仇敌忾之心。届时,南昌城下的每一寸土地,都要用我军将士的性命去填。”
那剌面皮一涨,却又无从反驳。
跟这个少年讲道理,比杀穿一个军阵还累。
魏延终于抬起头,他看向邓艾:“士载,你之前说,关将军早有布置?”
邓艾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卷更为精细的羊皮地图,在沙盘上展开。
那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更有许多用朱砂标记的隐秘地点。
“关将军……早料到将军您会……会入豫章。他命人……于鄱阳湖西岸,备下……备下战船三百艘。藏于……藏于芦苇荡中。”
此言一出,帐内几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战船!
在这水网密布的江东地界,一支可以快速机动的水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魏延的指节重重地敲在了沙盘的另一处。
那里的木牌上,刻着两个字——柴桑。
柴桑,长江要津,昔日周瑜坐镇之地。
是江东集团楔入荆州的一颗钉子,也是整个长江防线的关键节点。
钟离牧的身体也绷紧了。
这个计划的疯狂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全天下都以为,我的目标是南昌。”
魏延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所有江东的探子,所有豫章的士族,都在等着我兵临南昌城下。那我们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他看向钟离牧和一直沉默的老李。
“子干,老李。”
“末将在。”
两人同时抱拳。
“我分给你二人一千鬼影骑,再加四千步卒。”
魏延的命令清晰而果决。
“你们的任务,就是虚张声势,给我闹出最大的动静来!把所有能找到的旗帜都给我竖起来,把所有缴获的号角都给我吹起来!我要你们做出数万大军围攻南昌的假象!”
“将军,只凭五千人,恐怕……”老李有些迟疑。
“我要的就是假象。”
魏延立刻打断他。
“南昌城内的守军已是惊弓之鸟,蔡遗一万五千人都被我们吃掉了,他们不敢出城野战。你们只需要围而不攻,把戏做足。象征性地强攻半日,足以让城中士族肝胆俱裂。”
钟离牧只说了一个字:“可。”
魏延的安排还在继续。
“而我亲率主力,那剌的犀甲卫加上新降之兵,即刻转向。”
他的手指向地图上那条隐秘的水路。
“由士载带路去接收船只。我们走水路沿江北上。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南昌,谁也想不到,我的刀会出现在他们的咽喉上。”
整个计划,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大胆、狂妄,却又环环相扣。
声东击西。
不,这甚至是将计就计。
用南昌这个最合理的“实”,来掩护柴桑这个最不可能的“虚”。
而这个“虚”,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将军!”那剌兴奋地全身颤抖,“此战,先锋必是我!”
魏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邓艾。
“士载,路线有把握吗?”
“沿途……江东水军哨卡,皆……皆在此图之上。可……可绕行。”
邓艾的回答精准而自信,口吃也消散无踪。
“好!”魏延一掌拍在沙盘上,“传我将令,即刻分兵!”
两日后,南昌城外,烟尘蔽日。
数不清的“魏”字大旗在旷野上招展,连绵的军营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钟离牧的鬼影骑在城外来回驰骋,卷起漫天尘土。
老李的四千步兵,混杂着被驱赶的降兵,擂鼓呐喊,声势震天。
南昌城头的守将,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大军”,两股战战。
蔡遗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已传来,城中人心惶惶。
抵抗的意志,在看到这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时,彻底被碾碎。
仅仅是半日的对峙,城中几个大族的代表便簇拥着守将,打开了城门献城投降。
豫章郡的治所,就以这样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落入了魏延之手。
至此,整个豫章郡,除了西北角的柴桑与陆逊大军驻守的陆口,广袤的土地尽数易主。
而此时,真正的杀招,正在江面上悄然行进。
三百艘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幽灵般行驶在鄱阳湖的水道中。
魏延的主力在邓艾的引领下,完美避开了所有江东水军的哨卡。
那些哨卡的士兵做梦也想不到,一支来自腹地的敌军,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沿途所遇的零星巡逻船,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被那剌率领的先头部队撞得粉碎,望风而逃。
数日之后,当这支庞大的舰队,终于从鄱阳湖的支流驶入浩瀚的长江水道时。
江东重镇,柴桑,已然近在眼前。
柴桑城楼之上,守将吕范正在巡视城防。
他接到的命令,是严防荆州水军顺江而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游。
一名了望兵突然发出了变了调的尖叫。
“将军!快看!江面上!”
吕范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城墙边,向江心望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船影。
密密麻麻的战船,遮蔽了宽阔的江面。
而船队最前方,那面迎风招展的巨大将旗上,一个刺目的“魏”字,正对着柴桑城。
怎么可能?
魏延的大军不是正在围攻南昌吗?
这支军队是哪里来的?
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吗?!
吕范的手脚一片冰凉,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墙砖,才没让自己瘫倒下去。
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即将来临。
旗舰的船头,魏延负手而立。
江风吹动他身后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看着对岸那座坚固的城池,战争才刚刚开始。
攻下柴桑,他便等于在江东的咽喉上,插进了一把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刀。
邓艾站在他身后,低声问了一句。
“将军,何时开打?”
魏延没有回头。
“不急,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