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东被魏延的奇袭搅动的混乱不堪的时候。
北方大地之上,狼烟骤起。
那头盘踞在邺城,沉睡了太久的暮年雄狮。
终于在江东最虚弱的时候,露出了它足以撕裂一切的獠牙。
曹操的亲征大军,如同一股无法阻挡的黑色铁流,浩浩荡荡地涌入了淮南大地。
先锋大将张辽,以及他那八百名在逍遥津杀出了赫赫凶名的旧部,是这片黑色铁流最前端的浪头。
他们如同一把被烧得赤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江东柔软的腹地。
城破。
城破。
还是城破。
数日之内,沿途数座城池接连陷落。
守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望风而降。
张辽的兵锋,已经直指江东在北方的门户,庐江。
与此同时,夏侯惇、乐进、李典等一众曹魏名将也各领一军。
如同张开的巨网,对整个淮南、庐江地区展开了全面的扫荡。
曹操的目标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
趁你病,要你命!
庐江太守朱恒派出的求援信使,带着绝望的哭嚎,日夜兼程终于冲进了建业的城门。
消息传开,整个建业彻底炸开了锅。
原本因为柴桑失陷而压抑的气氛,在这一刻被点燃化作了燎原的恐慌。
建业府邸之内,孙绍再也无法维持他那份谦恭温润的姿态。
他烦躁地来回踱步,那张俊美的面孔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惊惶。
西有魏延,如同一根毒刺扎在咽喉。
南有孙权,像一头猛虎在暗中窥伺。
如今,北方的曹操更是带着泰山压顶之势,发动了致命一击。
四面楚歌!
“主公!”
张昭老泪纵横,他率领着一众江东老臣,哭拜于地。
“曹贼倾国来犯,此乃江东生死存亡之刻!恳请主公立刻停止内斗,以国事为重啊!”
“是啊主公!”另一个老臣顾雍也泣声道,“陆逊将军的大军,是我江东最后的屏障!必须立刻征调北上,驰援庐江!否则庐江一失,曹军便可饮马长江,建业危矣!”
“请主公下令!”
“请主公以江东社稷为重!”
一声声泣血的恳求,像一把把重锤,敲打在孙绍的心上。
他停下脚步,看着跪了一地的白发老臣。
这些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老臣,是江东基业的基石。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压力,不仅仅来自北方的曹操,更来自眼前这些人的失望与恳求。
他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他将彻底失去所有人的支持。
孙绍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份焦躁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
“诸位,请起。”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平稳。
“是我误了江东啊,我孙绍有愧先父讨逆将军之威名!”
他看向身边的侍从。
“立刻拟令,命丹阳陆逊,即刻统率本部兵马火速北上,驰援庐江!不得有误!”
“喏!”
加急的军令,插着鸡毛,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出了建业。
……
丹阳,陆逊大军营地。
与建业的惶恐不同,此地军容齐整,井然有序。
中军大帐内,陆逊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凝神沉思。
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竹简。
“都督,建业八百里加急军令!”
陆逊接过竹简,拆开火漆,缓缓展开。
帐内,几名心腹将领都屏住了呼吸。
陆逊看得很慢很仔细,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温润依旧。
许久,他才将竹简放到一旁。
“都督,主公有何吩咐?”
一名部将忍不住开口问道。
陆逊端起案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建业那位主公,让我们立刻北上,去救庐江。”
“什么?”
将领们都是一惊。
“都督,我军主力刚刚南下至此,粮草辎重皆是为南征准备,若此时仓促转向北上,千里迢迢,恐怕……”
陆逊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地图前,视线在丹阳、会稽、建业、庐江几个点之间来回移动。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调动。
这是来自建业的命令。
是那位新主子的命令。
违抗,就是谋逆。
但服从……
陆逊缓缓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大军刚刚结束与荆州的战事,将士疲敝,亟待休整。”
“南下的粮道刚刚打通,军械辎重也才运抵丹阳,若要重新筹备北上的粮草,往返调度,绝非一日之功。”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部将们。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我等身为江东之军,自当为江东死战。但也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拿着残破的兵器去和曹军的精锐拼命。”
他的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帐内的将领们对视一眼,都明白了陆逊的意思。
他这是要拖。
“来人,立刻笔墨伺候。”
陆逊回到帅案前。
他亲自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
书信的言辞恭敬无比,先是痛陈曹贼的无耻,表达了自己誓死保卫江东的决心。
然后话锋一转,详细阐述了“大军南调,粮草不济,仓促北上恐误战机”的种种困难。
最后,他恳请孙绍多给他一些时间筹措粮草,并保证一旦准备就绪必将立刻挥师北上,击破曹贼。
一封滴水不漏的奏疏就这样随着信使,再次踏上了返回建业的道路。
建业,孙绍府,书房。
孙绍独自一人,正用一块柔软的绸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把古朴的长剑。
那是他父亲孙策的佩剑。
只有在这里,在这间充满了父亲遗物的书房里,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一名侍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陆逊的回信轻轻放在了案几上。
孙绍的动作停住了。
他放下长剑,拿起那封奏疏,慢慢地展开。
起初,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希望。
可当他读下去,那份希望迅速冷却变成了阴沉。
当他读到最后,那张俊美的面孔,已经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
粮草不济?大军疲敝?
这些借口,骗得了谁!
这是抗命,这是赤裸裸的抗命!
“砰!”
他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上好的木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奏疏被他狠狠地揉成一团,又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气得浑身发抖。
直到这一刻,他才悚然惊觉。
陆逊,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温润恭敬的陆伯言,已经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了。
那支江东最精锐的大军,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名义上是江东之主,可他能调动的只剩下建业城中那点可怜的守军。
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