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隐村。
与木叶的郁郁葱葱截然不同,放眼望去,是无垠的、死寂的黄沙,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然后和灼热的空气融为一体。
巨大的岩壁被千年风沙雕刻成蜂窝状的奇观,砂隐村便依偎在这些天然的巨垒之中,像是一群在恶劣环境中顽强生存的甲虫。灼热的烈日终年高悬,将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都焙得滚烫,连空气都在视线里扭曲舞蹈。
关于“木叶白牙身亡”的消息,如同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飘进了这座被黄沙包裹的村庄。
对于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普通村民而言,这或许只是年前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值得庆幸的事。毕竟,木叶损失了一名威震忍界的顶尖高手。
在村子边缘,一处依托着岩壁开凿出的、略显偏僻的居所内。
与其说是居所,这里不如说更像一个充满诡异美感的工坊。窗户被厚实的帆布遮住,只留下几缕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清冽刺鼻的机油、陈年木材的清香,还有一种……更难以言说的、略带甜腻的防腐药剂的气味。
工作室里杂乱却又有一种内在的秩序。架子上、工作台上,甚至地上,都散落着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傀儡零件:精心打磨、关节处闪着金属寒光的臂膀;雕刻到一半、空洞着眼窝的木制头颅;缠绕在一起,色彩斑斓但坚韧无比的线团;还有大大小小、用途不明的齿轮、刀刃和弹簧。
这里是一个属于“永恒”与“静止”的领域,是活物止步的禁区。
在这片禁区的中心,一个有着鲜艳如火焰般红发的少年,正背对着门口,全神贯注地伏在宽大的工作台上。
他面容精致,甚至是美丽,但那种美丽却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如同人偶一般,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异样的苍白。
他便是砂隐村百年难遇的天才傀儡师,蝎。
此刻,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雕刻着手中一截即将完成的人偶手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流畅,带着肆意的优雅姿态。每一个微小的弧度,每一处指甲的纹理,都力求完美。
他那双棕色眼眸,紧紧盯着指尖的木材,眼神狂热,那里面燃烧着的是对“完美形态”、对“永恒艺术”的极致追求。
就在刻刀的刀尖即将完成指甲盖最后一道弧线的时候——
工作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忍者无声地滑入,低声而迅速地汇报了几句话。
忍者说完,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消失在门外。
蝎那行云流水般的雕刻动作,僵硬地顿住了。
“咔哒……”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脆响,来自他手中的刻刀和那截即将完成的手指模型。
锋利的刀尖,因为那无法控制的颤抖,在原本完美无瑕的木材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丑陋的痕迹。
这道裂痕,不仅毁掉了这件近乎完美的“艺术品”,更劈开了他看似平静的心湖,露出了下面汹涌的、黑暗的岩浆。
白牙…死了?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骨髓,融入了他的血液。
那个手持散发短刀,如同噩梦般闯入他童年,夺走他一切温暖、一切可能的未来的男人。那个杀害了他父母,让他从云端坠入深渊,从一个可能拥有平凡幸福的孩子,一夜之间沦为孤儿,成为他整个童年、乃至现在都无法摆脱的、最深沉的梦魇的仇人…
那个,他活着的最大动力之一,他无数个日夜,在孤独和仇恨中,凭借惊人的天赋和毅力磨炼傀儡术,构思着如何用最完美、最残酷的“傀儡艺术”将其折磨、分解、永恒保存,制作成他收藏中最耀眼、也最解恨的杰作的终极目标…
竟然…死了?
不是被他亲手制成永恒的艺术品,不是在他精心设计的傀儡剧下痛苦哀嚎…
而是…自杀了?
以这样一种…近乎可笑…卑鄙的方式…自我了断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扭曲的情绪,瞬间淹没了蝎。
他的仇恨,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之一,他无数个日夜构思着如何用最完美的傀儡艺术将其永恒保存的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接受的方式…消失了?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空处;紧随而来的却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被戏弄、被剥夺的滔天愤怒!
凭什么?!
那个双手沾满他父母鲜血的刽子手,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恶魔,凭什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如此轻松地死去?!来逃避他应得的、注定的审判和惩罚?!
那他的仇恨呢?他这些年的执着和活着的意义,又该指向何方?!
这愤怒无处发泄,最致命的毒火,在他苍白的面容下疯狂燃烧、扭曲、变质……
这怨毒的视线,转向了这片生他、养他,却又“背叛”了他的土地!
是啊!仇人自杀了,这难道不是对他父母牺牲的最大嘲讽吗?他们为了村子的任务,为了所谓的“大义”,英勇战死,马革裹尸。而村子呢?砂隐村又为他们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可曾对白牙这个凶手有过任何实质性的、足以告慰亡魂的报复行动?没有!只有懦弱的隐忍,无能的妥协。用所谓的“大局为重”,轻易地抹平了他父母鲜血的价值!
还有……那个男人!当时身为三代目风影的男人!是他的决策失误,或者……根本就是他的冷酷无情,才最终导致了父母的死亡!是他,亲手将他的父母推向了白牙的屠刀!
对!就是这样!
蝎的思维,在偏执的仇恨催化下,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最黑暗的深渊飞速滑去,并且找到了新的、更加清晰的标靶。
那个无能、懦弱、背叛了牺牲者的村子高层,以及那个象征着这一切的、至高无上的存在:风影!
他的目光,转向了工作室那扇小小的、被帆布遮挡的窗户,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布料,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砂隐村中心那座最高、最宏伟的建筑——风影大楼上。
那眼神中的怨毒和冰冷,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将那座象征着权力和秩序的建筑千刀万剐。
他要报复,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用他追求的“永恒艺术”,来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向这个懦弱的村子,进行最极致的控诉和惩罚。
“咔嚓。”
蝎手中未完成的木质手指被轻而易举地捏得粉碎,化作一撮细小的木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需要……开始准备新的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