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居然有人敢抢老娘的钱
走廊尽头的窗外,阳光一点一点亮起。
等候在走廊中的人,也为了这明亮的光线,脱去了鬼魅的气息。
佘凌走到玻璃窗前,望着里面的人。
虽然有一点缺乏感情,但幸好此时躺在里面的,不是自己的亲人。
设想一下,假如母亲给送进 IcU,自己守在外面,该是多么无力。
教授家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佘凌拿了钱,到外面买早餐。
早饭之后,刚刚过了八点,医师查看情况:“没有任何改善。还请再考虑一下,是维持现状,还是转为舒适护理?其实这种状态,病人如果有意识,自己也是痛苦的。”
陈豪生看了一眼哥哥:“可以最后决定吗?”
老汉点点头:“转为舒适护理,希望能尽量减轻症状。”
签署了同意书,几名医生护士为太婆拔掉许多管子,戴上氧气面罩,推着轮床,转换病房。
进入这一间新的病室,几个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如现在就换寿衣?”
黄秀珠招着手:“佘小姐,一起来给太婆换衣服。”
佘凌定了定神,背包放在一边,走过去与大嫂一起扶起太婆,已经骨瘦如柴,分量却不很轻。
伯娘在旁边整理着一套衣服,通红的料子,金线绣的凤凰:“要我看,这病房都不必再住,现在就该找车回去。”
黄秀珠手里提一双绣花鞋:“倘若那样,我家阿姨从前做过护士,买了氧气瓶,她该能照顾。”
佘凌:“吸痰也行的。”
伯娘抬起头来:“本来我就在想,昨天便不该进加护病房,太婆这个年纪,不算短寿,已经人事不知,哪容易再醒过来?很应该当天就回二水,总要在家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算寿终正寝,偏偏他大伯非要讲什么现代观念,一定要试试,今早还不是送到这里来?真可惜,几个孙子重孙,不能守在身边送终。”
大伯:“你昨天又不说?!”
伯娘:“看你满怀希望,我不好多说。现在你们两兄弟,该拿个主意。”
陈豪生与哥哥走到一边商量。
半个钟头后,换好这一套耀眼夺目的衣服,鲜红的绸缎,衬得太婆枯黄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
扶太婆又躺在床上,黄秀珠手搭着床栏,很有一点摇摇欲坠。
伯娘指着旁边的椅子:“快坐一下,昨天晚上好危险,一夜没睡。”
黄秀珠摆摆手:“大嫂,你坐。”
陈克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找旅馆休息一下。再这样煎熬,大家都要生病,阿嬷现在反正昏迷,这许多人守在这里,她也不知道,留一个人看护就好。如果她能坚持一两个月,我们难道也不休息?”
温乐怡看看丈夫,没有说话。
黄秀珠想了想:“或者再等等看。我在这床下躺一躺,休息一下,也就可以了。”
伯娘皱眉:“你不同于我们,常干农活的,几十年学校里教书,要躺在这又硬又冷的地面,怎么能成?”
克勤和乐怡也说:“还是找个旅馆住。”
黄秀珠挑起眉毛:“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只能读书写字,不能承受艰苦的人。当年抗战,流亡学校的老师学生,睡在野外,连这样的地板当床板也不可得,所以我怕什么呢?只是地面有些灰尘,难免弄脏衣服。”
陈克勤抖着眉毛,抽动眼角,一张脸如同烤着的馒头,再过几秒就要开花。
佘凌道:“我这里有一个救生毯,教授铺在地上睡吧。”
黄秀珠:“你还带了毛毯来?幸亏你想得周全。”
佘凌拉开背包外层拉链:“不是毛毯,是救生毯。就是这个,铝膜做成,防水隔热,铺在地面,可以阻隔一下寒气。”
黄秀珠接在手里,展开来:“居然有这样的物件,我竟不知道。看起来很好用,轻便小巧。”
陈克勤瞥佘凌一眼:不愧从内陆来,身边带着这种东西,仿佛随时准备应付灾变。
警钟长鸣。
比着床的宽度,佘凌把急救毯从中间对折,半个身子探到床下,铺展在地面,钻出来站在一边:“可以睡了。”
黄秀珠看看床下:“大嫂,你累了好久,也进来躺一下。”
佘凌扶着伯娘,弯下腰钻到床下,躺在地上,转身来扶黄秀珠,那两个人并排躺在床板下,挤得紧紧的。
伯娘道:“舒展一下腰身,侧躺该松快些。”
不多时,一个护士进来量血压,目光一扫床下的两个人,转瞬便移开了,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佘凌左看右看,我也该抽空找个地方睡一觉,这大夜班,时间比基地里还长。
走廊中,佘凌坐在椅子上,胸前挂着登山包,头歪向一边,正迷迷糊糊,忽然旁边一阵骚动:“不行了,不行了。”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是谁?”
雅仁拉着她的手臂:“阿姨,你刚才打呼。”
几个医生跑向隔壁病室。
黄秀珠匆匆走来,递过两张钞票:“已经签署离院文件,下午一点钟有车来,提早开午饭。”
佘凌把登山包甩在一边,接过纸钞,塞进挎包里的皮夹,正要再背起包。
伯娘道:“包不必背了,放在这里,还省力些。”
佘凌:“我竟忘了这个。雅仁,帮阿姨照看一下背包。”
三两步窜出病房,下了楼梯到一楼,脚步便慢下来,实在很有一点累。
另外,居然能这样快找到车。
这一阵自己已经晓得,自从大战之后,岛内机动车紧张得很,燃油贵重得仿佛沙漠里的水,电动车许多也不用了。
街边的食店,招牌都很别致,很适合拍照,倘若四年前在这里,一定挨家打卡。
不过如今,虽然也有客人,总觉得寥落了。
“阿姨,要吃些什么?”汤锅后面,胖胖的男人乐呵呵问。
佘凌看看菜牌:“十份傻瓜干面,打包,哦,外带。另外,有汤吗?”
“有的,每份送例汤。谢谢你,连餐盒一千七百块。”
佘凌拉开挎包拉链,取出钱夹子,正要数钱,右边伸过一只手,狠狠把皮夹抓走。
佘凌愣了一秒钟:“打劫呀!”
伸手便摸腰间。
老板也瞪大眼睛:“有人抢劫,警察在哪里?”
佘凌甩着手,呆立在那里,那瘦猴般的男子在人群中左冲右撞,不过十几秒钟,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老板娘拿着手机:“警局吗?有人在这里打劫,就是基督教医院门前,你们赶快派人来。”
十分钟后,老板娘打包好第六只饭盒,一个警员按着腰间的枪跑来:“在哪里?在哪里?”
三个人的手一起指向道路前边。
警员伸长脖颈看了一看:“回头试一下,能不能调监控。”
老板娘道:“好多监控都没有电。”
警员苦笑一声:“阿姨,做个笔录。”
“很快的吧?主人等我买午饭回去。”
“一分钟。姓名,电话,损失金额,记不记得那人的相貌?”
“一闪而过,没看清,只记得个子小小的。”
一个男人走来:“一份担仔面,内用。”
老板:“二百元,小心钱包。”
男人左顾右盼,数着钞票:“现在治安好乱,前几天鹿港有人抢周大福。”
老板:“阿姨不过一千七百元。”
佘凌转过头来:“在我来的地方,金条落在地上,没有人捡。”
老板呲牙咧嘴:“阿姨,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不过现在怎样办?一家人等你开饭。”
老板娘拿过一个塑胶饭盒:“有什么好为难?爽性就送给她,你做这件好事,省了逢年过节拜妈祖。”
佘凌脑筋飞快地转:我身上有什么可以换钱?
好像什么都没有,唯一值钱的阅读器,留在了台北。
“我后面汇钱过来。”
老板往饭盒里装面:“不必了,你背井离乡,没有根基,给人家当阿姨,能赚几个钱?几碗面我还请得起。我们彰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民风淳朴,自从外面大战,渐渐地乱起来,真是很丢脸啊。”
佘凌取出小巧的记事本,记下了门牌店铺名,“阿丰面馆”。
“面钱我一定会还。”
老板呵呵地乐:“你要怎样都随你。”
佘凌提了两大袋餐盒,匆匆赶回医院:“可以开午饭,拌面配汤。”
黄秀珠看一眼手表:“怎么这样慢?已经将近十二点。”
佘凌取出一个饭盒,递过去给伯娘:“正在付钱时,有人打劫。”
黄秀珠一张脸如同门帘般挂下来。
佘凌眼角瞄着,就是这样,我最担忧就是这个表情。
伯娘接过餐盒:“你没有受伤吧?”
“倒是没有伤到我,但是钱给抢去,已经报警,这是回执。”
黄秀珠拿过回执看两眼,眉头皱起:“那么你怎样付账?”
“老板夫妻两个请客。”
黄秀珠摇头:“这样不好,这里有钱,你去还上。”
“我回头自己处理。”
黄秀珠仿佛吁了一口气:“以后要小心,如今治安,大不同于以往,正午也打劫。”
陈克勤坐在旁边,揭开饭盒盖,挑一大团面塞进嘴里:“外籍劳工,一定是她们。”
佘凌深吸一口气,所以我该自己憎恨自己?
罢了,打工人还是干饭。
挑一团面咀嚼,好酸爽,两秒钟后便泛起麻油香,吞下肚去,鼻尖一酸。
吃过午饭,匆忙收拾物品。
“佘小姐,氧气瓶之外,你看还要买什么?”
“吸痰器。”
十二点四十几分,陈豪生跑进来:“车到了。”
陈克勤与堂兄移动轮床,佘凌在后面抱着氧气瓶。
走出电梯,来到一楼大门外,佘凌望向四面:“车在哪里?”
“在这边,在这边。”
陈家堂兄伸直手臂,指向一边。
佘凌转头望:好长一辆人力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