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棺材板升官发财
踏进铁丝网的大门，佘凌看一眼手表，上午九点钟。
快步向里面走，视线左右扫，难民营还是原来的难民营，一个帐篷连着一个帐篷，一些人走来走去，地面寸草不生，黄黄的沙土，呈现拥挤之下的荒芜。
前方一幢蓝色铁皮屋，墙面画着红十字，一个女人从这一间高级建筑走出来。
佘凌朝她招手:“梁医生，早上好。”
对方苍白的脸上，微笑仿佛要坠下来，向着这边点点头:“真的不要来做护士吗？”
佘凌一乐:“你这里反正不缺人。”
再往前面走，枯黄虚弱的树下，一个男人呆呆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一动不动，脖颈僵直，两眼望着前方。
佘凌路过的身影映在他瞳孔之中，就在即将消失之际，男人表情开裂，“哇”地放声大哭。
佘凌肩膀微微一抖，虽然能感到那种痛苦，但不得不说，男人的哭声让自己略感轻松，方才的眼神仿佛已无意识，有一点像僵尸。
又走十几分钟，终于望见前方自家帐篷。
“大喜大喜！”
佘凌跳进去。
“啊哟，叫嚷什么？耳屎都给你吵掉下来。”
龙柏真皱眉。
何剑玉拿一根挖耳勺，正为她掏耳朵，此刻动作停止，抬头一笑:“阿姨，什么好事？”
“我转正了，昨天刚签了合同，工资也涨了，来来来，大家吃早茶。”
放下手里塑料袋，打开里面白色的泡沫饭盒。
娄劲飞眼睛一瞄:“棺材板，阿姨，你真的升官发财。”
蒋缇找出水果刀，将三份棺材板切成十几块，竹丹掀开帘子跑过去:“小希，快来！”
林希给竹丹拖着进来，佘凌往她手里就塞了一块:“快吃，等一下就凉了，是在大安那里买来，这边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卖。”
龙柏真咬一口酥脆的面包壳:“这回吃了一颗定心汤圆。”
何剑玉伸出右手:“合同借我看一看。”
抖了一下那一张纸，展开来飞快瞄着:“薪水只加五十元？”
娄劲飞和蒋缇一左一右，目光炯炯:
“没有任何保险，连商业保险也不买吗？”
“个人负担意外风险，原来岛内是这样的法律。”
何剑玉:“阿姨，这份合同完全对你不利，连带薪假期都没有约定，我看过本地劳动法，这是违法的。”
佘凌笑笑:“教授同我提过保险，劳务派遣也麻烦，索性罢了。有合同，最起码，倘若要解雇，须得提前一个月通知，三十天里，或许能来得及再找一份工。其实哪怕教授不加一分钱，只要能一直做，我也心满意足。”
在难民营里，简直像被活埋。不仅仅是为了不能带入物资，也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蒋缇也笑:“我们现在没办法要求更多，倘若有一份汽修的短工，我也很想去做，只要能出去这里就好。”
何剑玉看看她们两个，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突破的。
佘凌望望何剑玉，对方脸上的表情触动记忆的盒子:“昨天老先生还对我说，要珍惜机会。”
娄劲飞呲牙一乐:“阿姨怎样说？”
“我说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努力。这个答复怎么样？”
娄劲飞挑起左手拇指:“高情商。”
佘凌哈哈地笑:“小说没白看。算起来，已经有三次听到要珍惜机遇，刚入营地时第一次，办出境卡时第二次，这是第三次，虽然无可反驳，总觉得心里有点不爽。”
何剑玉点头:“仿佛自己不很给看重的样子。”
佘凌两手一拍:“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为什么那些人不认为，我也很宝贵？”
何剑玉笑道:“阿姨是很宝贵的。”
娄劲飞也笑:“是的。”
穆清泉静静站在一边:“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凌姐，有人要做衣服吗？”
佘凌摇头:“你再等一等，我在那边时间还短，不认识许多人，如今算是扎根，以后拓宽交际，有生意便带给你。”
龙柏真看一眼地上:“这里还有一块。”
佘凌拉住穆清泉的手:“坐下来谈谈天，吃棺材板。”
视线往下一落:“什么时候有了椅子？”
龙柏真道:“就在这个礼拜一，台北同胞捐赠，我们帐篷分了一个，放在我这里。”
佘凌笑道:“要说这个，还真挺需要，盘腿直挺挺坐在地上，腰好累，想学日本人跪坐，脚又麻，从前在这里，最想有一把椅子，坐着看书。那天发凤梨罐头，仿佛听见有人提了一句，希望有靠背椅。”
韦世云将几枚豌豆咬进嘴里:“就是我啊，听凌姨说想要，人家问我，就提出来。”
佘凌乐得一拍她的肩膀:“真机灵。现在我们这里，居住升级。难怪那一天，黄教授让我搬塑料椅，应该就是捐来这里，如今不知落在谁家？”
蒋缇笑道:“如果就在我家，实在太有缘。”
“啊呀，凌姐，你回来了！”
佘凌“嗖”地转头:“章先生，好久不见。”
章厚义呲着牙笑:“那是因为你总不在，我同何小姐、娄先生天天见。你们在吃什么？好香。”
水笑:“姐姐，你吃得慢，我帮你。”
韦世云小巧的嘴张开成一个黑洞，把那一块面包全塞了进去，如同蟒蛇吞下一头鹿。
水笑:姐姐你……
佘凌也低头赶快吃。
“棺材板！”
章厚义瞪大眼睛。
“凌姐带来的？门外不见有得卖。什么喜事？转正加薪了？”
佘凌:末世能幸存到第四年，果然个个都不好糊弄。
嘻嘻一笑:“刚签的合同。虽然薪水没有加许多，但从此应该稳定。”
章厚义“啪啪”猛拍腿:“了不起！如今不比从前，咱们内陆，试用期最多三个月，可有人在这边做了两年，还是临时工，朝不保夕，主人一句话，随时要走路，凌姐你一个月就签约，天大的好事，难怪你肯出血本庆祝。棺材板啊，从前计划赚钱后环岛游，一定要吃棺材板，加腊肠虾仁年糕片，奶油要咸酸口，我不爱吃甜的，大战以后，倒是来了这里，吃住免费，棺材板却是少见了。”
佘凌笑道:“这种小吃，如今不比从前，里面都是豌豆，只一点点碎鸡蛋和鸡肝，抹沙拉酱，不过油煎吐司还不错。”
章厚义啧啧两声:“到底是凌姐，难怪从前看你，就觉得不同于旁人，听听这话，有气魄。签约当然很好，不过还不是十足把握，想要稳妥，还是该有一份本地户籍。不如我替你办，移民台北？”
佘凌:确实想移民，异位面林间小屋，无辐射，无污染，也没有劫匪，这个麦高芬，在自己鼻尖前面悬得够久，的确推动剧情，但吊胃口实在难受。
穆清泉视线瞄向这边。
佘凌一笑:“入籍嘛，说起来真是神奇，遇到一位上海阿姨，她家好厉害，欧美大战那天，当机立断，大搬家飞来这边，买下一间小房，还开一间店面，要落户至少等明年。”
章厚义一摆手:“那样老实，怎么能行？这样重要的事不能只是安静等待，要主动出击。我在内政部有门路，两颗钻石，只要两颗大钻石，就是台北户口，从此远离废土。”
手臂在身周划了一个半圆。
“钻石啊，我可没有。”
章厚义视线飘向旁边:“嘿嘿嘿嘿。凌姐，不要客气，你有很有钱的朋友。”
何剑玉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章厚义乐呵呵，眼神扫来扫去:“何小姐，娄生，不要这么小气。如果凌姐拿到户籍，虽然只有直系亲属可以一同入籍，但有她们在本岛，要接你们出去就容易。在难民营一个月，已经闲到发霉了吧？每天只能在帐篷里练仰卧起坐，真浪费体育专业的技能。”
何剑玉:“读书看报、锻炼身体，挺好的。”
娄劲飞:“正想休息一段时间。”
“啊呀，不要这样，年纪轻轻，不可以躺平，会颓废。”
龙柏真:“要说这个地方，我们也没有很看中，能住就住，住不了便离开。”
章厚义上下牙齿磕了两下:“阿嬷，您老有骨气。”
本以为那两个年轻的不好对付，原来最老辣的在这里。
得说姓何的与姓娄的，别看一直安安静静，接触一两次，就知道不是善茬，原来不知干什么的，反正绝不会是体育生。
对着这两个人，虽说自己并不怕，总不能够很自在。
不过意料不到，龙阿嬷居然这样硬气，说话毫不客气，满不在乎。
章厚义咧了一下嘴:“老太后，您厉害，该去住鼓浪屿。”
站起身拍拍屁股，转身出去。
等他人影不见，佘凌吁一口气“总算走了。开出的价格不要太高，帮找一份工作，好像卖关鬻爵，贩卖户籍，仿佛世袭的皇位。”
何剑玉:“而且全是假的。”
娄劲飞:“他手上几条人命。”
晚上七点半钟，台北公寓里，佘凌整理完厨房，正要回洗衣房，黄秀珠在客厅招手:“佘小姐。”
佘凌笑盈盈走过去。
“有一件事拜托，从明天起，可不可以麻烦帮跑菜场？克勤、乐怡晚间买青菜，不很新鲜。”
佘凌挺起胸:“我早就在想，这件事该由我做，太太先生省下时间，专心做学问。”
黄秀珠含笑点头:“这件事我早就想交给你，你为人坦白可靠，很让人放心，只怕你内陆口音，不很方便。”
佘凌笑道:“应该没事。我认得几个菜贩，待人很亲切的。”
“那么把这一周的菜金给你，只要买小菜就好。”
拿着几张纸票，佘凌回到洗衣房，坐在塑料凳上，举在眼前观赏。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张百元大钞，还有一张千元，终于开始掌管财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