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温禾仍坐在窗边,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线,指尖轻轻拂过《齐民要术》泛黄的书页。
书中的智慧跨越时空,与她的现代农学知识相互印证,让她读得入了迷。
窗外月牙清冷,她的心思却格外活络,不时提笔在旁边的草纸上记下灵感,或是画下简略的图形。
“垒土为仓,内敷泥浆,可防潮腐……”
她喃喃念着一段关于粮仓储存的记载,联想到村里那几间略显简陋的公用粮仓,心中暗暗记下,待日后有机会,定要建议村长加以改进。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温暖的春日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时间很快推着季节滚入盛夏。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酷烈,在经历了一段异常闷热、蝉鸣聒噪的时日后,天象陡然转变。
这一日午后,温禾坐在禾记的账房里,核对着前半个月的进项。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如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整个天空。
闷雷声由远及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周文拨弄着算盘,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微蹙:“东家,这云来得邪性,怕是要有场大雨。”
温禾走到窗边,只见天色迅速暗沉下来,狂风卷起街上的尘土,吹得幌子剧烈摇晃。
她心中蓦地一紧,这种天气征兆,在现代气象学中往往预示着强对流天气,极易引发短时强降水甚至冰雹。
她立刻想起村里那些尚未完全加固的粮仓,尤其是存放着去年部分余粮和今年新收部分夏粮的公用仓廪。
村里地势低洼,若真下起暴雨,雨水倒灌,仓里那些粮食可就全完了!
“不好!”温禾当机立断,“周文,立刻打烊!让伙计们加固所有门窗,顶门杠都用上!你随我速回村里!”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周文深知粮仓事关全村命脉,毫不迟疑地应下。
马车在狂风中疾驰,温禾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刚到村口,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伴随着电闪雷鸣,天地为之变色。
温禾直奔村长家,周文紧随其后。
村长正望着天色跺脚,见到温禾如同见了主心骨:“温丫头,你可回来了!这雨……粮仓危险啊!”
“村长,快敲锣!召集所有人去粮仓!能带的麻袋、油布全都带上!”温禾声音清亮,穿透雨声。
急促的锣声在村中回荡,村民们闻讯而动,顶着暴雨从家中冲出,扛着工具、抱着麻袋,迅速向粮仓聚集。
当温禾和村长赶到时,心顿时沉了下去。
最大的那间粮仓门口,雨水已经汇成了急流,正试图冲破简陋的沙袋防线倒灌进去!
狂风更是撕扯着仓顶的茅草,雨水顺着破洞倾泻而下!
“壮劳力上房!用油布盖住漏洞,压结实了!其他人跟我堵门口,垒沙袋!里面的粮食,能搬的立刻往高处转移!”
温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虽然被雨声压过,但那份镇定却感染了众人。
她率先冲上前,和周文一起奋力拖拽沉重的麻袋加固堤坝。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快!这边再加高一层!”
“小心脚下!别滑倒了!”
“里面的,两人一组,接力传递!快!”
温禾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嘶哑,却清晰地传递着指令。
村民们自发组成人链,冒着仓顶可能坍塌的危险,奋力将一袋袋粮食传递到安全地带。
男人吼着号子发力,妇女孩子也跑来帮忙递麻袋、扯油布,场面紧张却有序。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冲破雨幕。
几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县令谢景珩!他官袍湿透,紧贴在身上,显然是从镇上匆忙赶来的。
“情况如何?”他跳下马背,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立刻下令随行衙役加入抢险,“你们几个,去帮忙加固仓顶!你们,去转移粮食!”
安排完毕,他快步走到粮仓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泥泞中奋力指挥的娇小身影。
他接过衙役递来的油纸伞,却径直走到温禾身后,稳稳地为她撑起了一片干燥。
温禾正用力拖拽一个浸了水格外沉重的麻袋,忽然觉得头顶的暴雨声小了。
她愕然回头,正对上谢景珩深邃的眼眸。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官帽下的头发也湿了几缕,贴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其威严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谢大人?您怎么来了?”温禾喘着气问道。
“如此大雨,本官放心不下各处粮仓。”
谢景珩的声音在暴雨中依然清晰,“你且指挥,不必管我。”
他说着,就这样一手举着伞,稳稳地站在温禾身后,为她挡住了大半风雨。
他自己大半个身子却依旧暴露在瓢泼大雨之中,官服彻底湿透。
温禾心中一颤,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她想说什么,却见谢景珩目光坚定,示意她继续。时间紧迫,温禾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投入抢险。
有县令大人亲自坐镇,还为温禾撑伞,村民们士气大振,干得更加卖力。
“嘿呦!加把劲啊!”
“为了粮食,拼了!”
号子声、风雨声、搬运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众志成城的抗灾壮歌。
雨水冰冷,但每个人的心都是热的。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粮仓一角的一根椽子不堪重负,猛地断裂!
碎木和茅草裹挟着雨水倾泻而下,正下方堆放着数十袋粮食!
“危险!快闪开!”温禾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谢景珩反应极快,一把将温禾拉向身后安全处。
几乎同时,几个身影猛扑过去,用肩膀死死顶住了即将塌陷的角落!
是温松、秦猛和几个村里的壮汉!
他们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是用血肉之躯为抢救粮食争取了宝贵时间!
“快!把下面的粮食搬走!”温禾嘶声喊道。
更多的人冲上来,冒着危险将粮食迅速转移。
当最后一袋粮食被拖离危险区域时,顶梁的几人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喘气。
这一夜,格外漫长。
暴雨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
粮仓保住了,大部分粮食被安全转移。
虽然部分粮食浸水受损,但已是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天色微明,雨后的村庄一片狼藉,却也透着劫后余生的宁静。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浑身泥泞,但看着抢救出来的粮食,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温禾这才得空转过身,看向依旧站在她身后的谢景珩。
他举着伞的手臂想必早已酸麻,官服下摆沾满了泥浆,脸色也因为一夜未眠和淋雨而显得有些苍白,却依旧站得笔直。
“大人……”温禾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多谢大人。”
谢景珩放下伞,看着眼前同样狼狈却眼神明亮的少女,缓缓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温和:“温姑娘辛苦了。若非你组织得当,损失定然更大。本官……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上,下意识地想抬手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但手刚抬起一寸,便克制地收了回去,转为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天色已亮,快回去换身干爽衣裳,好好休息,莫要染了风寒。”他叮嘱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大人也请速回衙门更衣歇息。”温禾福了一礼。
谢景珩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等候在一旁的马车。
上车前,他又回头深深看了温禾一眼,这才离去。
温禾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在晨雾中,直到大哥温松过来唤她,才回过神来。
温禾拖着疲惫的身躯跟随在大哥温松身后,朝着温家小院缓慢走去。
这一场暴雨,冲刷了村庄,也仿佛冲刷掉了某些隔阂。
一种并肩作战后产生的信任与难以言喻的情愫,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悄然滋养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