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影厂。
放映厅外面的台阶上，蒋文丽拧开随身带着的水杯盖子倒出一杯水递给正在站在台阶上和王全安一起抽烟的顾长卫。
她碰了碰顾长卫的胳膊，正在说话的顾长卫转头见到蒋文丽的笑脸和递过来的水愣了一下，接着浮现出笑意点点头接在手里但并没有直接喝。
“看蒋老师给你照顾的....”
看见两人动作的王全安笑着说道，顾长卫却没接话，只是抽着烟点点头。
倒是蒋文丽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水杯：“茵陈水，祛湿气败肝火的，加了蜂蜜，老王来点？”
“我就不来了，你家老顾容易吃醋。”
王全安调侃一句，蒋文丽依旧笑面如花，可顾长卫却开口道：
“那电影，你怎么看？”
闻言王全安也没了开玩笑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挫败口中道：
“老了啊....我还真想了想，好些个镜头的处理你说高明吧，真算不上高明，但真让你我拍，还真拍不出来他那种感觉。”
他的话显然说到了顾长卫心里面，脸上露出几分认同。
程铭这部电影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乍一看每个镜头不会太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并且那些用到的技术和技巧对他们来说更不算高明。
可正是这种平平淡淡的感觉却可以有魔力一般一直萦绕在观影的人心头，挥之不去，
当这些感觉慢慢连成了线，组成了片，就像那湖面上的一圈圈涟漪，终于会让你感受到内里的波涛汹涌。
这就很惊艳了，他自问自己拍不出来，于是他很能理解老朋友王全安脸上的那种挫败。
算的上是世家出身，从小接受相关的教育和熏陶，可偏偏被一个还在上学的毛头小子给打击到了。
于是，一种还算不上是嫉妒，但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在他心头开始蔓延，嘴上抽着烟随意道：
“你说会不会是张一谋....”
话还没说完，却被王全安打断道：“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人在京都忙活奥运会的事情，这戏的监制他就是挂了个名字，给那小子背书。”
说着顾长卫左右看看，见两人身边没什么其它人这才继续道：“那...赵泍山？”
王全安笑着摇头：“他演戏还行，这种戏...你觉得像是他那种风格能导演出来的？”
看老朋友表情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王全安瞥了一眼蒋文丽，这才继续道：
“我听剧组里面的人说了，戏确实是人家小程导演拍的，赵泍山只在表演上偶尔跟他有一些分歧，至于别的...全是他拿主意。”
顾长卫还欲说话，可却被身边的蒋文丽打断道，就像是盖棺定论一般笑道：
“后生可畏！”
果然，蒋文丽话音落下之后顾长卫彻底不再争辩了，只是默默抽烟，而他手上刚刚那杯水却动都没有动。
“晚上喝点？”
这时，王全安的车子来到了台阶之下，他上车之前对顾长卫说道，但眼睛却是在看蒋文丽。
顾长卫摇摇头，摆了摆夹着烟的手，王全安这才和蒋文丽打了个招呼上车离开。
车子刚走，蒋文丽就顺势接过那杯已经没什么热气的茵陈水，放在嘴边一饮而尽，盖上杯盖后也不搭理顾长卫，径自返回大厅里。
全程两人都没对视，更没有交流。
而这会儿从放映厅这边散场的三十多个人讨论的话题似乎都围绕在《落叶归根》和程铭身上，感叹也和刚才的三人差不多。
所谓外行看热闹，这些个内行看的自然是门道，他们不是不能看出来这电影很多地方处理的还有青涩之处，
但就是这种青涩让他们愈发乏力，因为这恰恰证明了电影真就是人家自己拍的。
处女作就能达到这个高度，要知道，那孩子才二十出头...
要给他几年时间成长，又会飞到何处？
与此同时，停车场。
李雪双手环抱在胸前也和孙旭东一起说着这件事，只不过更多时候是李雪在说，孙旭东一言不发。
本来华艺是派他来捧场的，结果一场电影看完自己却被震的七零八落，偏偏自己在开场前还多少看不上人家。
这会儿让李雪这女人抓住话柄，一路上对自己好一阵阴阳怪气。
“说不定就是运气....”
“我看也是运气！”
李雪打断了孙旭东多少带点酸气的话，“就是这运气怎么轮不到咱们头上呢？”
她说话时脸上始终笑吟吟的，让孙旭东就算是想要发火也找不到借口。
终于来到了自己车子旁边，他冷哼一声就要上车，见李雪没有上车的意思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但嘴上还是问了句：
“李经纪不一起走？”
“还约了人，您先回。”
李雪笑道，看着孙旭东的车子慢慢离开停车场，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上了另一辆保姆车。
上车之后她也没着急让司机开车，而是坐在后排关上车门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点起一根烟。
她舒服的躺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右腿搭在左腿上面，小腿绷直，脚尖微微翘起，勾着自己的高跟鞋在半空上晃晃悠悠，将掉不掉。
就这么抽了半根烟，她把剩下的烟摁灭，拨出去了姐姐的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才被接通，李冰冰有点疲惫的声音响起：“电影看完了？”
“你那忙什么呢？气喘吁吁的。”
“训练呗，刚跑出来接你电话，正好休息会。”
说着李雪就听见李冰冰那边长出了一口气，应该是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电影怎么样？”
“很棒....应该是非常棒。”
“评价这么高的？”
李冰冰闻言心中有些惊讶，
她了解自己妹妹，知道自己妹妹这会儿跟自己肯定没必要说客套话，而她更知道李雪的眼光很高。
能让她这么夸奖的电影，那最起码能证明应该很合她的胃口。
可一部公路片...
能拍出什么花来？
国产公路片目前都没出过什么惊艳之作，一个学生，又能做到哪一步？
心里这么想着，那头的李雪又说话了。
她似乎也能察觉到姐姐多少有些不相信，继续补充道：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那个色鬼孙旭东知道吧？眼高于顶，觉得自己跟了几个大项目之后就了不得了，可看完电影也不说话了，我怼了他一路。”
“哈...”
电话那头传来李冰冰轻笑声，她似乎也能想象到孙旭东的样子。
李雪则继续道：“你知道吴天明导演看完之后说什么吗？”
“什么？”
“长江后浪推前浪。”
李雪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那一直在她脚尖摇摇欲坠的高跟鞋雨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