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周俊和陈默宇那场小小的风波刚刚平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温馨的甜腻。林羽正缠着清朗,想让他评评理,到底是温笑买的那个符合人体工学的沙发好,还是清朗家这个软得像云朵的沙发更舒服。郑阳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偶尔瞥一眼林羽,眼神里是“这还用问”的嫌弃。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却略显突兀的声响。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位气质雍容、衣着典雅的中年女性。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绒套装,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与郑阳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线条更加柔和,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却带着一种与郑卫国如出一辙的、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审视。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酒吧,最终落在了吧台附近,正站在一起的郑阳和清朗身上。
几乎是瞬间,郑阳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如果说刚才面对陆璟川时他是警惕的鹰隼,那么此刻,他更像是骤然绷紧了全身肌肉、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的杜宾犬。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清朗更严密地挡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眼神里充满了戒备、紧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母亲。”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干涩,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却掩不住底下的波澜。
这一声“母亲”,让酒吧里剩下的几人都愣住了。
清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从郑阳紧绷的背影后探出头,看向那位气质不凡的女士。周俊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锐利。林羽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虽然不太明白状况,但看郑阳和大狗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本能地进入了警戒状态,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挪动脚步,隐隐和郑阳形成了掎角之势,将清朗护在中间。
郑母,苏苑,仿佛没有看到儿子那全副武装的姿态和周围瞬间凝滞的气氛。她步履从容地走到一个安静的卡座旁,优雅地坐下,将手中的手包放在一旁,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郑阳,以及他身后那个穿着花哨、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
“阳阳,”苏苑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不介绍一下吗?”她的视线落在了清朗身上。
郑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清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力道大得让清朗微微蹙眉,但清朗没有挣脱,反而反手握住了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郑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拉着清朗的手,向前一步,与母亲坦然对视,声音清晰而坚定:“母亲,这是清朗,年度酒吧的老板,也是我的爱人。”
他说得毫不犹豫,比上次对他父亲时更加直接,更加坦然。
清朗感受到郑阳手心的汗湿和微微的颤抖,心里那点因为见家长而产生的忐忑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他上前半步,与郑阳并肩而立,脸上露出得体却不失真诚的笑容,微微颔首:“阿姨您好,我是清朗。”
苏苑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仔细地打量着清朗,那眼神锐利得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爱人……阳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条路,并不好走。”她的话不像郑卫国那样充满暴怒和否定,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陈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知道。”郑阳回答得斩钉截铁,“但我选好了。”
清朗也接口道,声音温和却坚定:“阿姨,我知道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但我和郑阳是认真的。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相互扶持,走下去。”
周俊、林羽,甚至吧台后的陈默宇,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生怕这位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郑母会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然而,苏苑沉默了。她看着儿子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光彩,再看看清朗那虽然带着点紧张却不闪不避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丈夫回去后那几天的沉默和偶尔的失神,想起儿子从小到大那近乎完美的“程序化”表现下,似乎总是缺少了点什么。
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的释然。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苏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我们那一代人,观念总是有些固化的。”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温和,“但是,阳阳,你长大了。你有权选择你自己的人生。”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精美的相册。另一样,是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她先将相册推到清朗面前,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意:“清朗是吧?既然阳阳认定你了,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
在郑阳有些错愕和窘迫的目光中,苏苑打开了相册。里面是郑阳从小到大的照片。有穿着小军装、一脸严肃站得笔直的三岁郑阳;有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眉头紧锁的十岁郑阳;还有……一张被苏苑特意指出的,大约五六岁时,被恶趣味的表姐强行套上蓬蓬裙、戴着假发、憋着嘴要哭不哭的“女装”郑阳!
“噗——”林羽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清朗看着那张照片,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刚才的紧张感消散了大半。他抬头看向身边耳朵尖已经红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郑阳,只觉得这块木头小时候竟然这么……可爱?
苏苑指着照片,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开始讲述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那些被郑阳遗忘或者刻意忽略的、属于一个普通孩子的点滴。有他第一次组装模型飞机失败后的沮丧,有他偷偷喂流浪猫被父亲发现后的罚站,还有他第一次在调酒比赛中获奖后,那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浅浅笑容……
清朗认真地听着,看着照片里那个从小被严格规训、却依然保留着一丝本真的郑阳,心里软成一片。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郑阳的手。
分享完相册,苏苑将那张银行卡推到了清朗面前。
“阿姨,这……”清朗愣住了。
“收下吧。”苏苑的语气不容拒绝,“不是买断,也不是施舍。只是一个母亲……希望自己孩子能过得好的心意。”她的目光落在郑阳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心疼和歉意,“阳阳他……有时候太死心眼,认准了就不回头。以后,你们相互多担待。”
她顿了顿,看着清朗,眼神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请求:“希望……过年的时候,阳阳能带你回家吃顿饭。”
说完这些,苏苑没有再多停留。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依旧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模样,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酒吧,背影挺直,却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些许。
酒吧里一片寂静。
郑阳怔怔地看着母亲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本相册和那张卡,眼眶微微发红。他从未想过,一向以父亲意志为准绳的母亲,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她的……妥协与祝福。
清朗拿起那张卡,感觉分量不轻。他看向郑阳,晃了晃卡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郑老师,看来我这‘儿媳妇’是得到官方认证了?还有‘改口费’?”
郑阳看着他狡黠的笑容,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瞬间被温暖取代。他伸手,将清朗紧紧搂进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酒吧门外,苏苑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街角的阴影里,透过玻璃窗,看着酒吧内相拥的两人,看着儿子脸上那她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和依赖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水光。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她和他父亲一样,固执地以为他们给的就是郑阳需要的,却忽略了儿子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被理解,被接纳,被允许以真实的模样去爱与被爱。
今天,她迈出了这一步。或许,还不算太晚。
酒吧内,林羽后知后觉地欢呼起来:“哇!这是同意了吗?太好了!清朗哥!大狗!恭喜啊!”
周俊也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陈默宇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家都高兴,也跟着傻笑起来。
郑阳抱着清朗,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朋友们真诚的祝福,只觉得那颗曾经被规则和冷漠层层包裹的心脏,终于被彻底熨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暖意。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他拥有了全世界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