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判？！”
乌篷舟上，众人皆惊。柳青岚更是失声低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绯袍官员，自称周文渊，肃清叛逆，在此等候！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刚刚脱离虎口的人们恍如梦中。
凌云心中亦是巨震，但相较于他人的惊喜，他更多了一层警惕。周文渊为何能如此精准地在此拦截？是韩明成功突围报信？还是……这位以清流着称的通判大人，其掌控力和情报网络，远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将背上装有青铜盒子的包裹往身后挪了挪，目光迎向船头那位气度威严的官员，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草民凌云，见过周大人。不知大人所言‘肃清叛逆’，是指……？”
周文渊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凌云，见他虽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但眼神清澈沉静，面对自己这等封疆大吏竟无半分怯懦，心中不由暗赞。他朗声道：“本官接到韩明哨官拼死送出的军情，又得悉靠山村义士传递的树皮密信，已知晓赵元培、王虎二人通敌叛国，引狄人入关之滔天罪行！本官已紧急调集州府兵马，一面驰援白沙镇，一面控制县衙。赵元培欲携赃款潜逃，已被拿下！王虎……据报仍与部分狄人残部流窜于黑山一带，负隅顽抗！”
他话语清晰，条理分明，瞬间将外界局势勾勒出来。赵元培落网，王虎在逃，州府已采取行动！这消息如同甘霖，洒在幸存者们干涸绝望的心田上。
“苍天有眼啊！”
“周青天！谢谢周青天！”
村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摇晃的船板上叩谢。
周文渊虚抬右手：“诸位乡亲请起。保境安民，乃本官分内之事。尔等不畏强暴，勇于抗争，更是我大晟子民之楷模！”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凌云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凌小友，你与柳御史之女，以及诸位乡亲，在绝境中保全关键证物，揭露奸佞，功不可没。且随本官回府城，一来安置休整，二来，本官需详细了解此番变故细节，尤其是……那关乎边境命脉的‘影月矿’之秘。”
他提到了“影月矿”！语气虽平淡，但凌云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周文渊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惩处赵元培、王虎那么简单。
“谨遵大人安排。”凌云躬身应道。眼下形势，跟随周文渊是最安全，也是唯一合理的选择。至于那青铜盒子与矿脉之秘，如何应对，还需从长计议。
在周文渊麾下官兵的引导下，乌篷舟靠向官船。幸存者们被妥善安置到另外几艘准备好的船只上，分发食物饮水，医治伤员。凌云、柳青岚以及伤势未愈的小石头，则被请上了周文渊所在的旗舰。
旗舰船舱内，茶香袅袅。周文渊屏退左右，只留一名心腹师爷在旁。他仔细聆听了凌云（在柳青岚和小石头补充下）的讲述，从靠山村被袭、智退马贼、识破毒粮，到黑山惨案、暗河逃亡、矿洞惊魂，直至遭遇墨阁苏玉衡。凌云叙述时，隐去了“星殒钢”的具体名称和那半块狼头符节，只以“特殊矿藏”和“信物”代指，并将与墨阁的交易淡化为“对方赠舟，结个善缘”。
周文渊听得极为专注，面色随着讲述时而凝重，时而惊怒，时而颔首。当听到凌云利用“影蛭”阻击夏侯桀时，他眼中精光一闪；当听到墨阁出现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夏侯桀……果然也牵扯其中！”周文渊冷哼一声，“玄甲军乃国之重器，竟成权相私兵，祸乱边境，其心可诛！”他看向凌云，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凌小友临危不乱，智勇双全，更难得的是心存仁念，带领这许多乡亲死里逃生，实乃大才！”
“大人过誉，侥幸而已。”凌云谦逊道。
“非是侥幸。”周文渊摆摆手，“若非大智大勇，绝难至此。”他话锋一转，神色肃然，“小友，你可知那‘影月矿’，究竟是何物？那‘信物’又关乎何等秘密？”
终于问到核心了。凌云心念电转，知道一味隐瞒并非上策，反而可能引起猜忌。他沉吟片刻，道：“回大人，根据矿洞中发现的遗稿和那疯矿工所言，此矿似乎关系一种前朝曾有记载的奇异金属，坚韧异常。而那信物，似是开启或控制矿脉某处关键的门钥。至于具体……草民亦所知不详。”他选择性地透露了部分信息，既展示了价值，也保留了底牌。
“奇异金属……前朝记载……”周文渊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忧虑，“果然与此有关。看来高俨一党与狄人勾结，所图非小啊！”他并未追问细节，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他看向凌云，语气变得郑重：“凌小友，柳小姐。赵元培虽已落网，但王虎在逃，夏侯桀未除，狄人此次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边境隐患未消，朝中奸相依然权倾朝野。此番你二人携关键证物与信息归来，已成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放任你们离去，恐有杀身之祸。”
凌云默然，他知道周文渊说的是事实。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早已无法独善其身。
“本官欲聘凌小友为州府参军（注：一种幕僚性质的官职，品级不高但接近权力核心），参赞军务，协查此案。柳小姐亦可暂居府衙，一来安全无虞，二来可协助整理其父遗留的卷宗线索，或许对厘清高俨党羽罪证有所助益。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周文渊目光诚恳，发出了正式的招揽。
这是一个庇护，也是一个平台。参军之职虽低，却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官府的体系，有了合法的身份和一定的行动权限。对凌云而言，这是他融入这个世界、获取资源、施展抱负的绝佳起点。对柳青岚，则是沉冤得雪的可能。
柳青岚看向凌云，眼神复杂，有期待，也有担忧。小石头则紧紧抓住凌云的衣角，一切唯他马首是瞻。
凌云迎着周文渊的目光，知道这是必须迈出的一步。乱世之中，若无凭依，空有才华也只能随波逐流。周文渊目前看来是值得投资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承蒙大人看重，凌云愿效犬马之劳。只是这些随我出生入死的乡亲……”
“小友放心。”周文渊面露微笑，“本官会妥善安置他们，分予田地，免其赋税，令其安居乐业。”
“如此，多谢大人！”凌云郑重一拜。柳青岚也敛衽行礼，表示同意。
“好！甚好！”周文渊抚掌大笑，“得凌参军之助，如虎添翼也！”他当即吩咐师爷准备文书印信。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舱，呈上一封密信：“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
周文渊拆开密信，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猛地一拍桌案：“岂有此理！”
“大人，何事？”师爷忙问。
周文渊将信递给师爷，怒极反笑：“好一个高俨！好一个颠倒黑白！他竟在朝会上倒打一耙，参劾本官‘御下不严，致边境生乱，县令通敌’，更污蔑韩明哨官‘擅启边衅’！朝廷已下旨，令本官即刻卸任，回京述职！边境防务，暂由……暂由夏侯桀代管！”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船舱内众人目瞪口呆！
刚刚看到一丝曙光，转眼间，天又要变了！高俨的反扑如此迅猛酷烈！夏侯桀一旦掌控边境，凌云、柳青岚这些知情人，还有活路吗？那些刚刚被安置的村民，又将面临什么？
周文渊脸色铁青，看向凌云和柳青岚，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决然：“凌参军，柳小姐，看来这府城……你我怕是暂时回不去了。”
棋局骤变，刚刚靠岸的他们，瞬间又被推向了更大的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