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沈文琅的脚步声亮起，暖黄的光线下，墙壁上的斑驳污渍看得格外清晰。他替高途把乐乐抱下车，又拎起后座的书包，指尖触到布料上的卡通图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我走了。”沈文琅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高途脸上，带着点没说出口的牵挂，“考虑得怎么样了？那套公寓离乐乐学校近，环境也安全……”
高途侧身接过书包，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很轻：“我知道了，会考虑的。”
“不是让你敷衍我。”沈文琅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点急，“高途，你总不能一直带着乐乐住在这里。楼道里没有电梯，墙皮都在掉，下雨天还漏……”
“文琅。”高途打断他，抬头看他时，眼底带着点固执的疏离，“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沈文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气。他知道高途的性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拧得很，尤其是在“钱”这件事上，总想着和他算得清清楚楚。可他要的从来不是“清楚”，是想让他们父子俩过得好一点。
“晚上我来接你们吃饭。”沈文琅没再逼他，伸手揉了揉乐乐的头发，“乐乐要听爸爸的话。”
“嗯！文琅叔叔再见！”乐乐仰着小脸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沈文琅看着他，又看了看高途，最终还是转身走了。脚步声渐远，声控灯一盏盏熄灭，楼道里重新陷入昏暗。高途抱着乐乐，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才慢慢掏出钥匙开门。
“哥哥！乐乐！”门刚开一条缝，高晴的声音就蹦了出来，她正坐在客厅的小马扎上写作业，看到他们立刻放下笔扑过来，“幼儿园好不好玩？有没有新玩具？”
“好看！”乐乐从高途怀里滑下来，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贴纸，“老师给的！说我表现好！”
“哇！好漂亮！”高晴接过贴纸，拉着乐乐在沙发上坐下，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有没有滑滑梯？比原来的幼儿园大吗？”
“大多了！还有沙池！我跟小花生一起玩的！”乐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高途看着他们，嘴角弯了弯，转身去厨房倒水。可看着玻璃杯里晃动的水面，前几天去附近那所幼儿园的画面，却像针一样扎进脑海里——
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他带着乐乐去办入学手续。老师翻了翻资料，眉头立刻皱起来：“户口本呢？监护人证明怎么只有一份？”
“孩子户口在老家，我是他爸爸，这是我的身份证……”高途连忙解释，手心沁出了汗。
“不行，资料不全不能办。”老师把资料推回来，语气生硬，“我们这是公立园，规矩严，缺一样都不行。”
“老师，通融一下行不行？”高途急了，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带着恳求，“我们刚搬来这边，户口本正在补办，我明天就去派出所开证明……”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老师提高了声音，“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别耽误时间。”
后面的家长立刻附和：“就是啊，赶紧让开吧，我们还等着呢。”
“看着挺体面的，怎么连手续都办不全……”
高途的脸瞬间涨红，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他低头想拉乐乐的手，却发现儿子正怯生生地攥着他的衣角，小脑袋埋得低低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只受惊的小鹿。
“爸爸……”乐乐的声音细若蚊吟，“我们走吧……”
高途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他咬着牙，把资料塞进包里，弯腰抱起乐乐，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幼儿园大门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刚才那孩子，看着有点眼熟……”
“是不是上次在主题乐园，跟沈家那位走得很近的那个？”
“沈文琅？不能吧……听说他还没结婚呢，那孩子……该不会是私生子吧？不然怎么会来这种普通幼儿园……”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高途的心里。他紧紧抱着乐乐，加快了脚步，却能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身体在发抖。
“爸爸，他们说什么？”乐乐的声音带着哭腔，“什么是私生子？”
高途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把他抱得更紧：“别听他们胡说，乐乐是爸爸的宝贝，不是什么……”他说不下去了，眼眶突然发酸。
他对不起乐乐。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没能让他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理直气壮地说“我爸爸是谁”，还要在这种时候，承受陌生人的指指点点。
“爸爸？”高晴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拽出来，“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高途回过神，看到高晴和乐乐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连忙扯出个笑：“没事，有点累。”他把水杯递过去，“乐乐去把作业写完了”。
“好！”乐乐拿起作业本，“就差最后几道大题了，等一下就写完！”
乐乐爬到高途身边，小脑袋靠在他腿上：“爸爸，刚才文琅叔叔说的公寓，我们要搬家吗？”
高途摸了摸他的头，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如果搬家，乐乐愿意吗？”
“愿意！”乐乐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只要跟爸爸和姑姑在一起，哪里都好！”
高途的心像被温水泡过，又软又酸。他低头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沈文琅的建议，或许真的该好好考虑了。他可以吃苦，可以住简陋的出租屋，但他不能让乐乐再受委屈，不能让那些恶意的揣测，伤害到这个才三岁的孩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高晴在写作业，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轻；乐乐靠在他腿上，玩着手里的贴纸，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笑。
高途拿起手机，翻到沈文琅的号码，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再等等吧。等他再攒点钱，等他能更坦然地接受这份好意，等他能真正放下那些不必要的骄傲——为了乐乐，也为了身边这两个他想守护一生的人。
他低头，看着乐乐毛茸茸的发顶，在心里悄悄说：爸爸会努力的，一定会让你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