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一号办公楼。
李达康背着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走了第七个来回。
窗外是京州日新月异的城市天际线,那是他李达康的脸面,也是他的命根子。
但此刻,这辉煌的景色没能让他心里的焦躁平息半分。
办公桌上的电话死一样沉寂。
“赵家倒了,田国富进去了。”
李达康停下脚步,对着玻璃上那个有些憔悴的倒影自言自语。
这一夜,汉东变了天。
作为京州市委书记、省委常委,他竟然是最后几个知道消息的人之一。
当沙瑞金在常委会上把证据甩在桌上时,李达康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后背发凉。
田国富是赵家的狗,这事儿他隐约猜到过,但他没证据,也不想惹一身骚。
他以为自己守好京州的一亩三分地,搞好Gdp,就能在沙瑞金和赵家势力之间走钢丝。
可祁同伟这个疯子,直接把钢丝剪断了。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进来!”李达康没回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火药味。
秘书小金推门进来,神色慌张:“书记,祁……祁省长来了。”
“他来干什么?”李达康转身,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耀武扬威来了?还是来抓我的?让他去接待室等着!我还有文件要批!”
“达康书记,这么大的火气,看来早饭没吃好啊。”
一道温的声音传来。祁同伟没等通报,径直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行政夹克,没穿警服,显得随和了不少。
但他手里那个黑色的公文包,却让屋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度。
小金不知所措地看着老板。
“你先出去,把门带上。任何人不许打扰。”李达康挥了挥手,死死盯着祁同伟。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坐就不必了。”李达康指了指沙发,自己却没动,
“祁同伟,你也别跟我兜圈子。田国富倒了,汉东这潭水被你搅浑了。你现在是沙书记面前的红人,是‘清源行动’的总指挥。怎么,查案查到我头上了?是大风厂的地皮有问题,还是我又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
祁同伟笑了笑。
他没理会李达康的满身刺,自顾自地走到茶几旁,把公文包放下。
“达康书记,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抓人的酷吏?”
“那你是什么?”李达康冷哼一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你祁大厅长现在威风八面,连田国富都被你送进去了。我也听说了,侯亮平是你救出来的。你现在是黑白通吃,左右逢源。但我告诉你,只要我李达康在京州一天,这地方就乱不了!你想搞政治投机,去别处搞,京州不欢迎!”
李达康的话像机关枪一样,又急又狠。
这是他的防御机制。
他怕祁同伟。
准确地说,是怕祁同伟手里那种不讲道理的破坏力。
祁同伟没急着反驳。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蓝色的封皮,上面没有印“绝密”,只印了四个烫金大字。
他把文件推过茶几,滑到李达康面前。
“看看。”
“什么东西?如果是认罪书,你自己留着填。”李达康看都不看一眼。
“《关于京州与吕州构建高新科技产业走廊的实施方案》。”祁同伟念出了标题。
李达康正准备端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由不得他不听。
这几个字,每一个都精准地踩在他的神经上。
“什么意思?”李达康狐疑地抬起头。
“赵家倒了,月牙湖美食城那块毒瘤被切掉了。”祁同伟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田国富把持多年的项目审批权,现在真空了。达康书记,你不是一直抱怨省里卡你的脖子,不让你大展拳脚吗?”
祁同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脖子上的绳套我给你解开了。现在,我送你一份年增收两千亿Gdp的大礼。你要,还是不要?”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收缩。
两千亿。
直接砸碎了他所有的防御。
他是个政治动物,但他首先是个干吏。
对于Gdp,他有着近乎本能的贪婪。
李达康把手伸向那份文件,动作有些僵硬。
他翻开第一页,只扫了几行,脸色就变了。
从漫不经心,到凝重,再到最后。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十分钟后。
“啪!”李达康合上文件,摘下眼镜,眼神复杂地看着祁同伟。
“这方案……谁做的?”
“我。”祁同伟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结合了省公安厅经侦总队这两年查办的一百多个经济案件数据,把里面的漏洞补上了,把优势提炼出来了。”
“吕州出地,京州出政策和人才。打通行政壁垒,共享税收。”李达康喃喃自语,“这想法我五年前就有,但赵立春在位,田国富从中作梗,一直推不动……”
他抬头,眼里的光变得锐利起来。
“祁同伟,这可是泼天的政绩。你现在主管全省经济,完全可以自己干,甚至把京州甩开,自己另起炉灶。为什么要送给我?”
“因为我吃不下。”祁同伟回答得很干脆。
他站起身,走到李达康那巨大的京州地图前,伸手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达康书记,你是搞经济的好手,但你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李达康眯起眼。
“你太爱惜羽毛,太独。”祁同伟转过身,目光灼灼,“你手下没人。丁义珍跑了,孙连城是个看星星的废物。这方案再好,若是没有雷霆手段去推,最后也是一纸空文。那些盘根错节的赵家余孽,那些既得利益者,会把这块蛋糕撕碎。”
“而我。”祁同伟指了指自己,“我有刀。我有全省的警力,我有清算田国富的尚方宝剑。但我缺一个能把这盘棋盘活的操盘手。”
“你要什么?”李达康的声音低沉下来。
这是他在谈判桌上即将松口的信号。
“我要稳定。”
祁同伟走到李达康面前,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赵家倒了,上面肯定会派新的人来。可能是沙书记的人,也可能是别的地方空降来的。到时候,京州还是不是你李达康说了算,难说。”
李达康的脸色变了变。
这正是他最担心的。
“但如果我们联手。”祁同伟伸出一只手,
“你要Gdp,我要社会稳定。把这个产业走廊做成铁板一块,做成全省乃至全国的标杆。到时候,不管是哪个神仙空降,谁敢动这个盘子,谁就是跟国家的经济发展过不去。”
“这叫护身符。”
祁同伟盯着李达康的眼睛,一字一顿。
“达康书记,田国富是盟友吗?不是,他是监视器。但我祁同伟可以是盟友,因为我们虽然路不同,但我们要的东西,恰好互补。”
李达康沉默了。
他在权衡。
祁同伟的话很有诱惑力,逻辑严密得让他找不到漏洞。
甚至,那种“哪怕是利用,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的感觉,反而让李达康觉得安心。
如果祁同伟跟他谈感情,谈交情,他会觉得恶心,会觉得有诈。
但祁同伟跟他谈利益,谈交换,谈怎么保住位置。
这很真实。
这很官场。
李达康看着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握过枪的手,也是刚刚把一个省委常委拉下马的手。
“两千亿。”李达康没伸手,而是重新拿起那份文件伪,“你确定能落地?”
“特警队已经把月牙湖周边的违建拆了。”祁同伟淡淡地说,
“拆迁速度,肯定比你那个只会看星星的区长快。”
李达康的脸上带着的兴奋。
“好!”
李达康站起来,一把握住祁同伟的手。
“只要是对京州老百姓有利,对经济发展有利,我李达康就干!不管你是祁同伟还是什么伟,哪怕是魔鬼,只要能帮京州搞发展,我就敢跟你合作!”
“成交。”祁同伟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力度,语气平稳。
“不过有言在先!”李达康立刻竖起手指,指着祁同伟的鼻子,
“经济上的事,我说了算!你的人不能插手工程招标,不能搞裙带关系!要是让我发现你在里面捞偏门,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放心。”祁同伟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要的是那个位子,不是钱。钱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够用了。”
李达康愣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的祁同伟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那个曾经为了上位不惜去哭坟的祁同伟,似乎死在了昨天。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真正可怕的政治家。
“对了。”
祁同伟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