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外的走廊里，侯亮平斜靠着冰凉的墙壁，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正飞快地在手机上敲打着信息。
“通知二组，盯紧长乐沙场的资金动向，一分钱都不能让它流出去！”
“让三组准备收网，等我命令。”
他发完指令，甚至已经开始构思抓捕程度之后的新闻通稿标题——《利剑出鞘！汉东反贪撕开腐败铁幕！》。
程序问题？
不过是些细枝末节。
田书记在里面为他扫平一切，他要做的，就是等会议结束的信号，然后发动雷霆一击。
这个案子办完，他在汉东的威望将无人能及。
到那时，祁同伟那张伪善的面具，也该被彻底撕碎。
走廊尽头，他反贪局的几名心腹干将聚在一起，压低声音的交谈中难掩兴奋。
“侯局这魄力，汉东独一份！”
“那是，田书记亲自点将的人，谁敢不给面子？”
“等会儿会议结束，咱们是不是该给侯局庆功了？”
听到这些议论，侯亮平胸中的那股傲气又升腾几分。
他收起手机，冲那边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安静。
“侯局，我们等您命令！”为首的下属立正喊道，充满了崇拜。
侯亮平没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等着。
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等待宣判的，应该是程度，而不是他。
时间流逝。
厚重的会议室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
第一个出来的是主管经济的刘省长，他几乎是低着头疾步走过，脚步匆忙，脸上的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着，甚至没往侯亮平这边看一眼。
不对劲。
侯亮平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高育良慢悠悠地踱步而出。
他正用一块绒布仔细擦拭着自己的金丝眼镜，对光看着镜片上的灰尘，仿佛走廊里根本没有侯亮平这个人。
侯亮平的呼吸滞涩起来。
然后是李达康。
他走出来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转向侯亮平，停留了足足两秒，什么话都没说，又扭头大步离去。
那是什么意思？
同情？还是警告？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
最后，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手里拎着那个黑色的公文箱，步伐沉稳有力。
他走到侯亮平面前，停下。
走廊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过来。
“猴子。”祁同伟开口，语调平淡无波。
“祁副省长。”侯亮平的喉结滚动。
祁同伟没有说任何关于案情的话，只是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两下。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比任何咆哮都让侯亮平感到刺骨的寒冷。
祁同伟转身离去，留下侯亮平一个人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冷下来。
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他，他猛地转身冲向会议室，却被门口的秘书伸手拦住。
“侯局长，沙书记让您进去。”
秘书的称呼依旧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侯亮平推开门。
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田国富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整个人被巨大的椅子吞没，那张曾经充满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沙瑞金站在窗前，背影沉重。
“侯亮平同志。”
沙瑞金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铺直叙，却让侯亮平的心脏狠狠一抽。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
程序瑕疵？
侯亮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说自己是为了办案，是为了清除毒瘤，可喉咙里像是被棉花死死堵住。
沙瑞金走回会议桌，拿起那份薄薄的，代号为“鱼刺”的档案，没有递，而是直接丢在他面前的桌上。
“看看。”
侯亮平机械地拿起档案，低头。
卧底人员秘密档案。
代号：鱼刺。
真实身份：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分局局长，程度。
……卧底？
程度……是卧底？
侯亮平感觉耳朵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嗡鸣，手里的那几页纸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抓不住，任由它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不可能……”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连自己都听不清，“这绝不可能……”
“你审讯的，不是腐败分子。”沙瑞金的声音没有起伏，“是我们汉东公安，插入敌人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刀。”
“你用那些手段，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亲手毁掉的，是一场针对赵家余毒的，最高级别的秘密战争。”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摇晃，脚下的地毯变得柔软，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我不知道……”他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嘶哑而绝望。
“不知道？”沙瑞金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你不知道，就可以知法犯法？你不知道，就可以滥用职权？你不知道，就可以把一个为党锄奸的同志，审到心梗丢进抢救室？”
一连串的质问，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他想辩解，说自己是被蒙蔽的，是田国富的指示。
可他一抬头，看到田国富那张死人一般的脸，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现在开始，”沙瑞金做出最终宣判，“你不再是省检察院反贪局的代理局长。”
“你是犯罪嫌疑人侯亮平。”
“涉嫌滥用职权罪、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省委将成立专案组，对你正式立案侦查。”
犯罪嫌疑人？
立案侦查？
侯亮平彻底懵了。
前一秒，他还是手握利剑的反贪英雄；
下一秒，他自己就成了要被关进笼子的罪犯。
“带走。”沙瑞金挥了挥手。
会议室的侧门打开，两名神情严肃的纪检干部走了进来，一左一右站在侯亮平身后，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力道沉稳，不容抗拒。
“侯亮平同志，跟我们走吧。”
侯亮平被半推半架地带向门口。当门被拉开，他看到了走廊里的那些下属。
前一刻还对他充满崇拜的脸，此刻写满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错愕。
“侯局……”有人下意识地想上前。
然而，当他们看到侯亮平身后那两名纪检干部时，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退后半步，迅速低下了头，像是生怕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侯亮平被架着从他们中间穿过。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可就在他走过去之后，身后，那片寂静被压得极低的议论声打破。
“天呐……侯局真被查了？”
“不是说程序问题吗？怎么成犯罪了？”
“他……他把卧底给审了？”
“我的妈呀，这下捅破天了……”
那些窃窃私语，混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幸灾乐祸，变成一把把小刀，精准地扎进侯亮平的后心。
他想回头，想怒吼，想解释，可架着他的两只手用力一紧，让他只能踉跄前行。
电梯门打开，他被推进去。
在电梯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透过最后一道缝隙，他看见一个曾经最崇拜他的年轻下属，正和同伴交换一个精彩万分的表情，脸上是藏不住的笑。
“咔哒。”
电梯门闭合，金属厢体开始下沉。
侯亮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笑容在反复回放。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一名纪检干部动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件冰冷的金属物。
“咔嚓。”
一副手铐，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