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片死寂。
刚才还叫嚣着要砸车的百十号人,此刻被程度这一棍子镇住。
那个领头的壮汉还在地上打滚,断指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想爬起来,但看到程度手里那根泛着冷光的甩棍,两条腿又软下去。
孙连城站在程度身后,看着眼前这个背影。
不算高大,甚至可以说是精瘦。
但就这么随意地站着,对面一百多号人愣是没一个敢动。
这就是祁省长说的“刀”?
太快了。
也太狠了。
“都不说话了?”
程度手里的甩棍在掌心轻轻拍打,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他往前走一步。
人群哗啦一下往后退三步。
“刚才不是挺热闹吗?”
程度视线在最前面那几个手里拿钢管的混混脸上扫过。
“来,继续。”
没人敢接茬。
大家都是出来求财的,平时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
真遇上这种上来就下死手的狠角色,谁心里都发怵。
更何况,这人自报家门是光明分局的局长。
民不与官斗,匪不与警争。
这是道上的铁律。
“误会……都是误会……”
人群里,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点的男人硬着头皮走出来。
他手里没拿家伙,脸上堆着僵硬的笑。
“程局长,我们也是没办法。山水集团欠了我们工程款,大伙儿半年没见到钱了,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米下锅……”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
程度打断他,语气出奇地平静。
“但你们找错人了。”
他用甩棍指了指身后的大楼。
“高小琴跑了,现在这里归政府管。政府接手,是为了盘活资产,不是来给你们当冤大头的。”
“想要钱,就按规矩来登记,走法律程序。”
年长男人一脸苦相:“程局长,那法律程序走下来得猴年马月啊?我们等不起啊!”
“等不起?”
程度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突然弯下腰,一把揪住地上那个还在哀嚎的壮汉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拽起来。
“啊!疼!轻点!”壮汉惨叫。
程度没理会,只是凑到他耳边。
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刘大彪,是吧?”
壮汉浑身一僵,连惨叫都忘了。
“你哥刘大龙,在光明区搞了个沙石料场。”
程度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个料场,占了三亩基本农田。没手续,属于非法占用耕地。”
壮汉的瞳孔瞬间放大。
恐惧彻底取代了疼痛。
这事儿做得极其隐秘,上下都打点过,怎么会……
“这事儿,归我管。”
程度松开手,替他整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
“我现在给你三分钟。”
程度站直身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带着你的人,从我眼前消失。”
“三分钟后,要是还有一个人站在这儿……”
他顿了顿。
“我就让你哥的沙石场,变成真正的沙子。”
壮汉打个哆嗦。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说得到做得到。
程度的名声在道上太响。
这是一条疯狗。
被他咬上一口,不死也得掉层皮。
“走!都走!”
壮汉顾不上手指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人群大吼。
“彪哥,钱还没……”
“还要个屁的钱!命都要没了!”
壮汉一脚踹在那个多嘴的小弟身上。
“都他妈给我滚!”
有了领头羊带路,剩下的乌合之众瞬间作鸟兽散。
不到两分钟。
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大门口,走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一地烟头和那根还没来得及抽完的半截香烟。
风一吹,烟灰打着转儿飘散。
孙连城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完了?
困扰了市政府半个月,让无数人头疼不已的维稳难题,就被这几句话解决了?
他用了半小时跟这些人讲政策、摆道理,嘴皮子都磨破了,换来的是一口浓痰。
程度用了不到五分钟。
一棍子,几句悄悄话。
人全跑了。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孙连城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走吧,孙区长。”
程度收起甩棍,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往大楼里走。
“接下来该你唱戏了。”
孙连城这才如梦初醒。
他赶紧跟上去,看着程度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突然明白了祁同伟昨晚那番话的意思。
有些事,他这个讲规矩的人做不了。
得用恶人来磨。
“程局长。”
孙连城快走两步,跟上程度的步伐。
“刚才……谢谢了。”
程度脚步没停,头也没回。
“不用谢我。你是老板的盾,我是老板的刀。盾护不住的时候,刀就得出来砍人。”
“各司其职罢了。”
孙连城心里一凛。
老板。
这两个字从程度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子江湖草莽气,却又透着绝对的忠诚。
他们都是祁同伟棋盘上的棋子。
只不过作用不同。
两人走进山水集团大厅。
曾经金碧辉煌的大厅,此刻一片狼藉。
值钱的摆件早就不翼而飞,大理石地面上到处是脚印和污渍。
巨大的水晶吊灯落满灰尘,显得黯淡无光。
前台的背景墙上,“山水集团”四个鎏金大字,被人撬走了一半,只剩下“山水”两个字孤零零地挂在那儿。
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真够乱的。”
程度环顾四周,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根。
“孙区长,介意吗?”
孙连城摇摇头。
程度深吸一口,吐出烟圈。
“老板说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地盘。”
“怎么收拾,你说了算。”
孙连城看着这满目疮痍,心底深处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
他在光明区当这么多年的“宇宙区长”,每天看星星,混日子。
不是他不想干事。
是李达康太强势,什么都要一把抓。
他干好了是书记领导有方,干坏了是他执行不力。
久而久之,心就凉了。
但现在不一样。
祁同伟给了他尚方宝剑,给了他人,给了钱。
还给了他绝对的信任。
“程局长,麻烦你让人把这里清理一下。”
孙连城挺直腰杆,声音里多了一份久违的自信。
“明天上午,我要在这里召开第一次债权人会议。”
程度咧嘴一笑。
“得嘞。”
……
与此同时。
市委大楼,书记办公室。
“砰!”
一只精美的紫砂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冒着白气。
李达康站在办公桌后,胸膛剧烈起伏。
他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办公桌前,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站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
“无法无天!”
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里的签字笔都跳了起来。
“他祁同伟想干什么?”
“啊?他想干什么!”
“派一个公安分局局长,跑到企业门口去打人?还要挟群众?”
“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土匪!是黑社会!”
李达康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怎么也没想到,祁同伟竟然敢这么干。
完全不讲政治规矩,不按套路出牌。
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撕开他苦心维持的局面。
“东来,你当时怎么不拦着?”
李达康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赵东来。
赵东来一脸苦涩。
“李书记,我……我的人根本进不去啊。”
“程度带的是省厅特勤队的人,说是执行祁厅长的专项任务。我们市局的人要是硬闯,那就成火并了……”
“专项任务?狗屁的专项任务!”
李达康爆了句粗口。
他太了解祁同伟了。
这就是在向他示威!
在告诉他李达康,在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不是只有他李达康会还要硬。
他祁同伟硬起来,比谁都狠!
“书记,现在怎么办?”
赵东来小心翼翼地问。
“那帮闹事的人虽然散了,但肯定不服气。万一他们去省委上访,把事情闹大……”
“闹大?”
李达康冷笑一声。
“他祁同伟都不怕闹大,我怕什么?”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京州城。
这座城市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政绩。
绝不能毁在一群乱臣贼子手里。
“备车。”
李达康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去哪儿?”赵东来一愣。
“山水集团!”
李达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倒要亲眼去看看,他祁同伟养的这条疯狗,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敢在我李达康的地盘上撒野,我看他是活腻了!”
车子很快备好。
黑色的奥迪A6冲出市委大院。
李达康坐在后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许久。
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沙瑞金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达康同志,有事?”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沙书记,我要向您汇报一个紧急情况。”
“祁同伟同志在处理山水集团的问题上,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我认为,这可能会引发严重的群体性事件,对京州的稳定非常不利。”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
“非常规手段?”
沙瑞金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听不出喜怒。
“具体说说。”
李达康知道,这个电话打出去,就意味着他和祁同伟彻底撕破脸。
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祁同伟已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必须反击。
“他派了原光明分局局长程度,在山水集团门口公然殴打讨债群众,还……”
李达康的话还没说完,车子突然一个急刹。
惯性让他猛地往前一冲,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怎么回事!”
李达康怒喝一声。
司机回过头,一脸惊慌。
“书记,前……前面路被堵了。”
李达康降下车窗。
只见前方的马路上,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渣土车,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现场疏导交通。
领头的一个,赫然是……
程度。
他穿着那身黑色的战术作训服,手里依然拿着那根甩棍。
看到李达康的车,程度不仅没慌,反而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走到车窗前,站定。
抬手,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
“李书记,不好意思。”
程度脸上挂着那副让人讨厌的假笑。
“前方道路施工,临时交通管制。”
“请您绕行。”
李达康死死盯着这张脸。
绕行?
京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分局局长来封路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阻拦!
“程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李达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是市委的车!”
程度依然保持着敬礼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
“知道。”
“但祁厅长说了。”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车窗。
用只有李达康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山水集团现在是办案重地。”
“闲人……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