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嘀——”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刺耳的鸣笛声,仿佛穿透厚厚的墙壁和玻璃,从遥远的光明峰方向,幽幽地传来。
李达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他经营多年的城市。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顶级龙井。
茶香袅袅。
他却没有喝。
他在等一个电话。
一个宣判祁同伟政治死刑的电话。
高育良的计策是阳谋。
而他李达康,则在阳谋的基础上,又加一道更阴狠的锁。
吴春林。
汉东省发展银行,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行长。
那个所谓的“规矩”,就是他李达康当年亲手为银行系统量身打造的枷锁。
为的是防止赵立春那样的权力黑手,毫无顾忌地伸进银行的金库。
没想到,今天,这把锁,第一个锁住的,就是祁同伟。
桌上的红色电话,终于“叮铃铃”地响起来。
李达康转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拿起听筒。
“达康书记,是我,春林。”
吴春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和邀功。
“嗯。”
李达康只发一个单音节。
“刚刚……财政厅的老钱来过电话。”
吴春林在电话那头汇报。
“是为了大风厂的事,想要紧急提款。”
“我按照您当年定下的规矩,给他顶回去了。”
吴春林小心翼翼地补充。
“我跟他说,这么大额的提款,需要省委常委会的联合签批。他……他好像很着急。”
李达康满意的露出微笑。
“做得好。”
“春林,你记住。”
“我们是国家的干部,做任何事,都要讲规矩,讲程序。”
“天塌下来,规矩都不能乱。”
“是,是,书记教诲的是。”吴春林连声应道。
挂断电话。
李达康端起那杯已经有些温凉的茶,轻轻抿一口。
茶水滑入喉咙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祁同伟。
你一个靠告密上位的屠夫。
你懂什么是规矩吗?
你懂什么是经济吗?
你以为靠着京城搭上的关系,就能在汉东为所欲为?
现在,大风厂上千工人堵着门。
银行的金库锁着门。
我看你怎么办!
你还能把银行给砸了不成?
李达康闭上眼睛,几乎已经能想象到祁同伟此刻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狼狈模样。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他要亲眼看着,沙瑞金把他捧上神坛,再亲眼看着,他从神坛上,摔得粉身碎骨。
“咚咚咚!”
一阵急促到失态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李达康皱起眉。
“进来。”
他的秘书小金,冲进来,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书……书记……”
秘书的声音慌张。
“慌什么!”
李达康呵斥道,“天塌下来了?”
“比……比天塌下来还……还可怕!”
秘书大口喘着气,手死死地指着门口的方向。
“祁……祁同伟他……”
“他给一个神秘号码打了电话!”
“他说……”
“他不要一个亿!”
“他要十个亿!现金!”
“他还说,今晚天黑之前,就要看到钱!”
“轰!”
李达康手里的青花瓷茶杯,拿捏不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碧绿的茶水和茶叶,溅他一裤腿。
他却毫无所觉。
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僵在原地。
十个亿?
现金?
他疯了?
他从哪里弄来十个亿的现金?
汉东的地下金库吗?
不,不对!
李达康的脑子飞速运转,那股短暂的震惊之后,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疯子!
他根本不是要解决问题!
他这是要掀桌子!
“他人呢?”李达康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他带着财政厅、发改委那帮人,去……去工地了!”
秘书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亲自去了现场!”
完了。
李达康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个局,失控了。
祁同伟这个疯子,他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他拿不到钱,竟然不是想办法去疏通、去妥协,而是直接加码十倍,然后亲自冲向火药桶的中心!
他想干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李达康的脑中炸开。
他要动用暴力!
他要强行镇压!
他要用警察的手段,去解决经济问题!
只要现场发生流血冲突,只要死了人,他就可以用“平定暴乱”的名义,绕开所有的程序和规矩,直接掌控局势!
到时候,别说十个亿,就算他要一百个亿,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计策!
这个屠夫,他要把整个汉东,都拖进他制造的血海里!
不行!
绝对不行!
李达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你想玩火?
我就给你再添一把油!
你想把事情做绝?
我就让你变成一桩谁也翻不了的铁案!
他猛地抓起桌上另一部电话。
他找到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透着一股子天生正义感的声音。
反贪总局,侦查处处长,侯亮平。
“亮平同志,我是李达康。”
李达康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沉痛、焦急,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
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明显一愣。
“李书记?您好,您找我有什么事?”
“亮平同志!有个万分紧急的情况,我必须立刻向你通报!”
李达康的语速极快,营造出一种火烧眉毛的紧张感。
“我们汉东省,要出大事了!”
侯亮平那边的呼吸,立刻屏住。
“李书记,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祁同伟!”
李达康直接抛出这个名字。
“他刚当上常务副省长,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对我们京州大风厂的护厂工人动手了!”
“动手?”侯亮平的声音拔高几度。
“是镇压!是暴力镇压!”
李达康对着话筒,几乎是在痛心疾首地控诉。
“上千名下岗工人,只是为了讨要一个公道,讨要他们应得的安置款!”
“可他祁同伟,视人民群众为草芥!拿不到钱,他竟然要动用专政力量,去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就在刚才,他已经亲自带队去现场!光明峰项目工地,现在已经被彻底封锁!”
李达康的话,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上。
祁同伟!
又是祁同伟!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阴魂,笼罩在整个汉东的上空。
现在,他竟然还要向人民动手?
“亮平同志!你我是什么人?我们是人民的干部!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
李达康的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惨剧发生!”
“我官小力微,阻止不了他。他现在是省委常委,是常务副省长!在汉东,除了沙瑞金书记,没人能压得住他!”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最高检派下来的同志!你代表的是国家的法治和正义!”
电话那头,侯亮平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是啊,自己可是最高检下来的,哪怕是前面几次自己吃亏,但是在钟家的关系里,自己还是汉东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
胸中的那团火,被李达康这番话,彻底点燃。
“李书记,您想让我怎么做?”
“去现场!”
李达康斩钉截铁。
“我以京州市委书记的名义,请求你,立刻带人去现场!”
“阻止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
“保护我们的人民群众,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在汉东,现在只有你能做这件事了!也只有你,敢做这件事!”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中侯亮平性格中最骄傲,也最致命的那个点。
只有你,敢做。
“好!”
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书记,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
李达康整个人脱力般地靠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但他脸上,却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笑。
祁同伟,你等着。
你等来的,不是十亿现金。
而是最高检的调查组!
而此刻。
京州市检察院。
侯亮平“啪”的一声,将电话重重地摔在桌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此刻只剩下出鞘利剑般的锋锐和愤怒。
刚当上副省长,就敢动用暴力镇压群众!
这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门外吼道。
“备车!”
“通知反贪局、反渎局,所有还能动的人,全员集合!”
一个检察官冲进来:“侯处,出什么事了?”
侯亮平一把抓起椅背上的检察官制服,一边穿一边下令。
“去光明峰项目工地!”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我倒要看看!”
“在汉东这片土地上,谁敢当着我们检察院的面,向人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