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市公安局长赵东来动起来。
他没掏枪，也没喊话，只是朝旁边几个一直混在人群外围的便衣，递过去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
“哎，你干什么！”
省电视台的直播车旁，一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被人重重一撞，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
另一个便衣直接挡在镜头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
“同志，配合一下，现场情况复杂，为了你们的安全，暂时不要拍摄。”
摄像机上亮着的红色直播灯，悄无声息地灭。
全汉东省电视机前，直播画面突兀地切回到演播室，主持人一脸错愕，开始尴尬地救场。
现场，掐断直播这雷霆万钧的手段，彻底引爆工人们的激情。
他们听不懂什么法律条文，但他们看得懂李书记的动作！
“好！”人群里，王二赖子第一个振臂高呼。
“李书记说得对！就不能跟这帮畜生讲道理！”
“扣下她！让她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
“李书记！我们支持你！你才是我们老百姓的父母官！”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将李达康高高托起。
在这一刻，他不是在违法，他是在为民做主！
在这股骇人的声势面前，高小琴那张完美的笑脸，第一次出现裂痕。
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在一块碎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一下。
她算到一切，却没算到李达康会直接掀桌子。
他不玩规则。
就在高小琴即将失态的瞬间，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不是祁同伟。
是祁同伟的秘书。
那秘书扶住她后，便退回原位，全程面无表情。
高小琴站稳。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女助理快步上前，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到她的手里。
李达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火烧得更旺。
果然是一伙的！
“赵东来！”
“到！”赵东来挺直身板，声若洪钟。
“把山水集团的所有人，都给我‘请’到市委招待所去！”李达康的那个“请”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让他们好好反思反思，什么叫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
“是！”
赵东来一挥手，几个警察立刻就要朝高小琴这边走过来。
整个现场，李达康就是法。
祁同伟没去拦那些警察，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李达康面前。
“达康书记，好大的官威。”
“祁同伟，这里是京州！”李达康毫不退让，“我处理我辖区内的问题，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不是来指手画脚的。”祁同伟摇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一下达康书记，你今天把人扣下，很容易。”
“不过，明天汉东省的早报头条，标题我都能替你想好。”
祁同伟直视着李达康。
“《京州营商环境：法律说了不算，市委书记说了算？》”
“或者，《震惊！为平息群体事件，京州市委书记公然绑架女企业家！》”
“达康书记，你猜沙书记看到这样的新闻，是会表扬你敢作敢为，还是会觉得你……无法无天？”
李达康的呼吸，猛地一窒。
祁同伟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他的死穴上。
他爱惜羽毛胜过一切，所有的强硬，都是为塑造自己的政治形象。
祁同伟这是在警告他，他今晚掀桌子，明天就可能被钉在汉东政坛的耻辱柱上。
就在这两人对峙的空隙，高小琴从容地打开手里的文件袋。
她没看里面的文件，而是将文件袋的开口，朝向李达康。
“李书记，您别动怒。”她的声音恢复镇定，“我们山水集团，是守法企业，当然要全力配合市委市政府的工作。”
“既然您要查，我们一定配合。这里面，是我们山水集团掌握的一些关于京州光明峰项目，也就是您主导的老城区改造项目中，一些不太合规的情况。”
高小琴把文件袋往前递出去。
“本来，我们是准备明天一早，通过正规渠道，向省纪委和沙瑞金书记，进行实名举报的。”
“举报京州市在土地出让、项目招标过程中，存在严重的程序违规，以及……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问题。”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工人们的叫好声，卡在喉咙里。
赵东来和他手下警察的脚步，钉在原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那里面装的不是证据。
是炸药。
一颗足以把李达康炸得粉身碎骨的政治炸药。
高小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继续补上一刀。
“既然今天这么巧，祁厅长和各位领导都在，不如，就请李书记先过目一下？”
“也帮我们把把关，看看我们的举报材料，扎不扎实。”
李达康握着扩音喇叭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爆起。
他想抓人，结果对方直接掏出一份准备好的举报信，而且指名道姓要递给省纪委和新书记沙瑞金。
这不是对峙。
这是赤裸裸的核威慑。
他李达康今晚要是敢动高小琴一根手指头，明天，他就会成为汉东省第一个被新书记拿来开刀祭旗的市委书记。
祁同伟看着李达康的表情，轻轻地叹一口气。
“达康书记，你看，解决问题嘛，总是有办法的。”
“高董事长有举报的权利，你我，都有接受组织调查的义务。”
“我看，今晚的事情，还是先冷静一下。工人的问题要解决，企业的合法权益，也要保障嘛。”
李达康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盯着高小琴，又死死地看向祁同伟。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小琴，把东西收起来。”
众人回头。
是陈岩石。
他不知何时，又从休息的地方走回来，身边只跟着工会主席郑西坡。
陈岩石走到高小琴面前，看一眼那个文件袋。
“用这种手段，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高小琴脸上的笑容僵一下，但还是顺从地把文件袋合上：“陈老教训的是。”
陈岩石又转向脸色铁青的李达康，摇摇头。
“达康，你也是，还是这么个急脾气。事情还没问清楚，就要喊打喊杀。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更大的问题。”
这两句话，各打五十大板，像一阵风，吹散现场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李达康抓住这个台阶，正要开口。
祁同伟走到高小琴身边，对她轻轻点头。
高小琴会意，将那封装有举报信的文件袋交还给助理，然后从助理手里，接过另一个崭新的、同样是牛皮纸的文件袋。
这个文件袋，比刚才那个，更厚。
祁同伟接过文件袋，亲自递到李达康的面前。
“达康书记，陈老说得对。我们来这里，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激化矛盾的。”
“刚才那份材料，只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冷静下来，坐到谈判桌前。而现在这份，”祁同伟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
“才是山水集团，今晚真正想拿出来的东西。”
李达康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祁同伟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计划书，标题赫然是——《关于大风厂职工安置与企业重组的补充方案》。
他将计划书，递向李达康。
“达康书记，这，才是山水集团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