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生肌散的效果确实非凡,清凉的药力如同最细腻的丝线,缓缓渗透入林轩右胸狰狞的伤口,所过之处,灼热的剧痛被丝丝缕缕地抚平,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愈合。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止住了流血,稳住了伤势,让他勉强能够自行行走,无需石猛全程搀扶。
饶是如此,每一步迈出,依旧牵扯着胸前与体内经脉的双重痛楚,额角的冷汗擦了又生,林轩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他始终紧抿着唇,眼神沉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偶尔在呼吸过于急促时,眉头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蹙起,显露出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队伍的气氛,与进入鬼嚎林前已是天壤之别。
石猛不再一马当先,而是刻意放缓了脚步,紧紧跟在林轩身侧,那双铜铃般的虎目时刻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一头护崽的猛虎。他身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血迹斑斑,却浑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轩身上,只要林轩身形稍有晃动,他那粗壮的手臂便会立刻抬起,随时准备搀扶。
孙毅则跟在另一侧,脸上早已没了最初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感激、敬佩与坚定的复杂神色。他不再像惊弓之鸟般四处张望,而是学着林轩的样子,努力将灵觉外放,尽管范围有限,却也尽心尽力地承担起一部分警戒的职责。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普通的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随时准备为保护林轩而战。
变化最大的,是柳萱。
这位内门的流云峰天才弟子,此刻主动承担起了探路和断后的重任。她手持流水剑,身法依旧轻盈,但那份曾经流露于外的骄矜与疏离已荡然无存。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每一次驻足观察,每一次挥剑斩断挡路的荆棘藤蔓,都带着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认真。她的目光不再高高在上,反而会时不时地回头,悄然关注着林轩的状况,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挥之不去的羞愧,有发自内心的感激,更有一种被彻底折服后的悄然转变。她甚至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再次为之前的言行道歉,或是询问林轩的伤势,但看到林轩那平静而专注于前路的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将前路清理得更加平整。
这种无声的关怀与默契,在四人之间流淌。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种基于生死考验与信任的凝聚力,已然形成。
接下来的路途,虽然再未遇到如影爪狼群那般凶险的袭击,但也并非一帆风顺。鬼嚎林深处潜藏的危险层出不穷——有能释放微弱致幻花粉的妖植,有隐匿于落叶之下、毒性剧烈的蜈蚣,甚至还有几波零星的、被血腥气吸引而来的其他低阶妖兽。但每一次,都不需要林轩再强行出手。
石猛会怒吼着用他那一双铁拳将来犯的妖兽砸飞;柳萱的流水剑则会化作精准而凌厉的寒光,将那些诡异的妖植和毒虫斩灭;孙毅也鼓起勇气,用他粗浅的术法和符箓进行牵制与辅助。三人配合虽谈不上精妙,却足够应对这些零星的威胁。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将林轩牢牢护在中心,不让他再耗费一丝一毫的气力。
林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却也并非毫无感触。他依旧大部分心神都用在引导体内那微弱的气流,配合玉露生肌散的药力,缓慢修复着右胸的创伤和内腑的震荡。同时,他也在默默观察着三人的战斗方式,石猛的刚猛,柳萱的精妙,孙毅的稚嫩却努力,都在他心中留下印记。这种被同伴保护的感觉,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却并不让人排斥。
在柳萱精准的带路下,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危险的鬼嚎林核心区域。当周遭扭曲的怪木逐渐被正常的苍翠树木取代,弥漫的灰色瘴气也变得稀薄,久违的、清晰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快到了,前面就是黑风山脉外围,任务标注的‘清心草’和‘凝血菇’的生长区域。”柳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林轩,声音不再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意味。
林轩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相对开阔、灵气也明显浓郁几分的山谷,轻声道:“按地图标注分头寻找,不要离得太远,以啸声为号,有事立刻示警。”
“好!”石猛和孙毅齐声应道。
柳萱也微微颔首,补充道:“清心草喜阴湿,多在山涧旁或背阴石缝;凝血菇则在腐殖质深厚的古木根部,色泽暗红,有异香,注意辨别。”
四人随即分散开来,但彼此间保持着可以随时呼应的距离。
采集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运气有所回转,不过半个时辰,四人所需的清心草和凝血菇便已采集齐全,甚至还有少许超出。期间只遇到了一头不开眼的一阶刺猪,被石猛一拳便吓跑了。
当所有药材被妥善收起,四人重新汇合时,阳光已微微西斜。
“任务完成,我们回去吧。”林轩看着三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归程的路,似乎比去时轻快了许多。虽然林轩的伤势依旧沉重,每一步都伴随着隐痛,但没有了来时的那种心理压力和潜在的危险,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石猛甚至偶尔会瓮声瓮气地讲一两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试图活跃气氛,引得孙毅憨憨地附和。柳萱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的冰霜已然融化,偶尔嘴角也会微微上扬。
夕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蜿蜒的山路上。当他们终于望见那巍峨的青玄门山门,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熟悉的灵光时,就连林轩,心中也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这一次任务,可谓九死一生,但终究,是活着回来了。
踏入山门,径直前往执事堂交接任务。
执事堂内依旧人来人往,当这四人小组,尤其是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却带着一股莫名煞气的他们走进来时,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当有人认出其中的柳萱和林轩时,窃窃私语声更是瞬间响起。
“是柳师姐!她怎么……怎么弄成这样?”
“还有那个林轩!他们是一起去做任务了?”
“我的天,他们这是遇到什么了?看起来经历了一场恶战啊!”
“快看石猛和那个丙字区的孙毅,也都带着伤……”
王执事看到四人这副模样,尤其是注意到林轩胸前那虽然经过处理却依旧明显的伤势时,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讶异。他接过柳萱递上的任务玉简和装满药材的储物袋,仔细清点起来。
“清心草,三十五株,超出五株。凝血菇,二十二朵,超出两朵。”王执事清点完毕,抬头看向四人,目光尤其在林轩身上停留了一瞬,“任务完成度,优。按规,基础奖励五十贡献点,五块下品灵石。超额部分,折算为十贡献点。共计六十贡献点,五块下品灵石。”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探究,问道:“看你们的样子,此行似乎不太平?可曾遇到备注中提到的妖兽异常?”
石猛闻言,立刻瓮声瓮气地抢着回答,语气中带着一股与有荣焉的兴奋:“何止不太平!王执事,俺跟你说,俺们遇到了影爪狼群!超过三十头!还有一头炼气五层巅峰的狼王!多亏了林轩师弟!是他……”
“石师兄。”林轩轻轻打断了他,对着王执事平静地说道,“回禀执事,确遇狼群,侥幸得脱,完成了任务。弟子等皆已疲惫,若无他事,想先行告退疗伤。”
王执事是何等人物,目光在四人身上一扫,尤其在注意到柳萱看向林轩时那复杂却绝无怨恨的眼神,以及石猛、孙毅对林轩那毫不掩饰的信服姿态时,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林轩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将奖励划拨到四人的身份令牌中,道:“任务已交接,奖励已发放。你等伤势不轻,速去丹堂诊治吧。”
“多谢执事。”四人齐声道谢。
就在林轩转身欲走之时,柳萱却上前一步,将自己身份令牌中的那份贡献点和灵石,不由分说地划出了大半,直接转到了林轩的令牌中。
“柳师姐,你这是……”林轩微微一怔。
“玉露生肌散,还有……你救我的那份。”柳萱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若非你,我此刻已命丧狼口,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你伤势最重,更需要这些资源疗伤和修炼。”她顿了顿,补充道,“回到流云峰,我会将此次任务详情,尤其是林师弟的功劳,如实禀明师尊。”
石猛和孙毅见状,也立刻有样学样,纷纷要将自己的奖励转给林轩。
“林师弟,俺这份你也拿着!”
“林师兄,我的也给你!”
林轩看着三人,心中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他抬手阻止了他们,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任务是我们共同完成,风险亦共同承担。奖励按规分配即可。我之所为,不过是尽同门之谊,分内之事,并非为了这些。”他的目光清澈,没有丝毫作伪。
石猛和孙毅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林轩眼神制止。
柳萱看着林轩那平静而坦荡的神情,心中最后一丝别扭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敬佩。她不再坚持,只是轻声道:“那……林师弟保重,若有需要,可来流云峰寻我。”这几乎是她能做出的最直接的承诺了。
林轩对她微微颔首,又对石猛和孙毅道:“两位师兄也保重,回去好生疗伤。”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王执事再次拱手一礼,便转身,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躯,一步步朝着丙字区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显得有些单薄,却仿佛比离开时,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沉凝与分量。
执事堂内,众多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充满了好奇、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
石猛看着林轩远去的方向,瓮声瓮气地对柳萱和孙毅道:“林师弟,是条汉子!俺老石认他这个朋友!”
孙毅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萱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悠远。
王执事摩挲着手中的记录玉简,看着林轩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临危不乱,担当有为,不居功,不自傲……酒师叔,您这次,怕是捡到宝了啊。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这一次黑风山脉之行,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任务完成的奖励,更有小队成员发自内心的认可与尊重。林轩的名字,以及他那柄看似普通却屡创奇迹的木剑,注定将以另一种方式,在外门,甚至在内门部分人心中,再次掀起波澜。
而属于他的路,还在脚下,向着未知的前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