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囚”字还在发烫,像是烙铁贴在皮肉上。陈砚舟咬着后槽牙往前挪,脚底踩碎了一块干枯的药渣,发出轻微的响声。
苏怀镜立刻按住他肩膀,两人贴墙停下。
火把光从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御林军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拱门外面,铠甲摩擦的声音像钝刀刮骨。
“不能停。”陈砚舟低声说,“再停就真成瓮中鳖了。”
苏怀镜没说话,手指滑进针囊,银针在指间转了一圈。
他们刚要动身,角落里一堆倒塌的药柜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瓶子碰撞的轻响,叮叮当当,像是有人在数药丸。
一个人影慢慢站了起来。
灰布太监服破得不成样子,腰间挂着九个颜色不同的小瓶,走路时左腿拖地,右手指缺了小指。他手里拿着半截火把,脸上全是烟灰,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陈砚舟瞳孔一缩。
老太监。
这老头他见过几次,总在冷宫门口敲茶杯盖,三下是危险,七下是安全。可现在这人没敲杯子,也没说话,只盯着他左手腕上的红痕看。
“你身上有锁龙印。”老太监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石,“和你娘当年一模一样。”
陈砚舟心头猛地一震。
苏怀镜迅速挡在他前面,银针对准老太监咽喉:“你怎么知道他母亲的事?”
老太监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黑的牙。他没回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掀开盖子,倒出一堆赤红色粉末,撒在自己衣领、袖口、前襟。
那粉遇风就冒白烟,气味刺鼻。
“他在用焚心散。”苏怀镜脸色变了,“这药一点就着,烧起来连骨头都化。”
老太监低头拍了拍衣服,把粉末拍匀,然后抬起眼,直视陈砚舟:“这条路通御花园密道,走侧门。”
他说完就要转身。
“等等!”陈砚舟伸手想拉他,“你跟我们一起走!”
老太监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突然变得极冷:“我走不了。三十年前我就该死在血纹碑前,活到现在,就为等今天。”
远处火光逼近,御林军前锋已经跨进大厅。
老太监举起火把,往自己身上一点。
轰!
火焰瞬间腾起,顺着药粉烧遍全身。他站在火中,像一尊燃烧的雕像,声音却比火还烈:“走啊!别回头!”
陈砚舟脑子嗡的一声,本能就要冲上去救人。
苏怀镜一把拽住他胳膊:“不能去!火里有毒!”
可他已经挣脱了。
几步冲到火边,伸手去抓老太监的衣角。热浪扑面而来,烤得脸皮发痛。
就在他即将碰到的那一刻,老太监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胸口。
力道大得离谱。
陈砚舟整个人被踢飞出去,后背撞上侧门,木门咔嚓裂开。他摔在地上,喉咙一甜,差点吐出来。
火光中,老太监仰头大笑,身子已经被火焰吞没。但他脸上的轮廓,在烈焰映照下,竟和陈砚舟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了——
眉骨的弧度,嘴角的线条,甚至连笑的方式,都像极了母亲。
“你娘当年没逃掉……”老太监的声音断断续续,夹在噼啪燃烧声里,“你可不能!”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轰然倒地,火势更猛,浓烟冲天而起。
大厅入口处,御林军齐刷刷停下。
火墙挡住了视线,热浪逼得他们后退几步。带队将领挥手示意弓箭手准备,可火势太大,根本无法靠近。
“目标可能已从侧门撤离!”副将大声报告。
将领眯眼盯着火堆,沉默片刻,下令:“控火!搜两侧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传下,一部分人开始扑火,另一部分分两路包抄。
而此时,侧门已被撞开一条缝。
苏怀镜钻出来,回身把陈砚舟拉出。他靠墙坐着,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全是灰和汗,左手死死攥着伞柄。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苏怀镜问他。
陈砚舟喘了几口气,点头:“记得。老太监……烧了自己。”
“你呢?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摇摇头,想站起来,腿却一软。
苏怀镜扶住他,低声道:“我们得快点。他们马上就会发现侧门被撞过。”
她扶着他往通道深处走。地面湿滑,墙上渗水,空气里混着焦味和腐草气。越往里,光线越暗,只有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光。
走了约莫百步,陈砚舟突然停下。
“怎么了?”苏怀镜问。
他抬起左手,看向手腕。
“囚”字还在,但颜色变深了,边缘微微凸起,像是皮下长了什么东西。
更奇怪的是,血纹戒也不再闪蓝光了,而是变得滚烫,贴在皮肤上像一块烧红的铁片。
“它不吸记忆了。”他说,“现在像是……在发热。”
苏怀镜伸手探了探戒指温度,眉头皱紧:“不对劲。这不像正常反应。”
陈砚舟没说话,只是盯着前方那点光。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老太监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
他用力撑墙站起来,往前迈步。
通道开始倾斜向下,坡度比之前更陡。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阔了些,出现一道窄桥,横跨在地下沟壑上。桥面铺着石板,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塌陷。
对面是个拱形洞口,外面黑乎乎的,不知通向何处。
“那边就是御花园方向。”苏怀镜看着地形,“只要穿过这片密道,就能绕到西偏殿。”
陈砚舟点点头,正要迈步上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侧门方向炸开一团火光,碎木四溅。紧接着,铁靴踏地的声音再次响起,整齐划一,越来越近。
“他们追来了!”苏怀镜低喝。
陈砚舟咬牙,加快脚步踏上石桥。
桥面湿滑,每一步都得小心。走到一半时,他忽然感觉左手腕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囚”字正在缓缓扭曲,变成另一个字。
——“死”。
他呼吸一滞。
苏怀镜也看到了,脸色骤变:“它在变化!说明追踪源在靠近!”
话音未落,桥尾处传来金属摩擦声。
两个黑影出现在洞口,身穿银甲,手持长刀,正是御林军前锋。
他们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站在那里,举刀指向两人,像是在等待后续部队。
陈砚舟握紧黑伞,伞骨微微弹出。
他知道这一战躲不过。
可就在这时,左手戒指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
不是蓝光,是暗红色,一闪即逝。
他脑袋嗡的一声,一段画面强行挤进脑海——
一间昏暗的屋子,女人坐在桌前写信,烛光照着她的侧脸。她写下最后一行字,把信塞进信封,封口盖上一枚印章。
印章上刻着四个字:**守玺之人**。
画面消失。
陈砚舟站在桥中央,浑身发抖。
苏怀镜扶住他:“你看到什么了?”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
桥头左侧的石壁突然塌了一块,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身影从缺口爬出,满身焦黑,衣服还在冒烟。
是老太监!
他居然没死!
可下一秒,陈砚舟看清了他的脸。
不对。
那不是老太监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被火焰烧得残破不堪,可依稀能辨出眉眼轮廓——
正是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