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试的光晕,颜色与前两试不同,呈现出一种混沌未分似的灰蒙,静静流转,将林枫的目光吸入其中。
璃靠在他怀中,气息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些许神采。她望着那最后的试炼区域,轻声问:“你的道,是什么?”
林枫沉默片刻。他的道,一路走来,似乎清晰,又似乎始终隔着一层迷雾。混沌为基,吞噬为用,一路搏杀,踏血前行。但为何而吞?为何而行?仅仅是为活着?为变强?还是为守护怀中之人?
黑碑的吞天道统,逆鳞的逆鳞之劫,心试中镜影的蛊惑…这一切都在逼迫他叩问本心,明确道途。
“或许,答案就在里面。”林枫松开璃,让她在一旁调息,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那灰蒙蒙的光晕之中。
没有幻象纷呈,没有攻击临身。
只有一片绝对的空与寂。
不同于心试的灰白虚无,这里的空是一种概念上的剥夺。道,不存;法,不显;力,无踪。连自我存在的感知都变得模糊,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原初的蒙昧状态。
就在林枫的意识也即将沉沦于这片概念之无时,一点暗红,突兀地亮起。
是那枚暗红逆鳞!
它并未出现在这片空间,但它的意象,它的道韵,却穿透了试炼阻隔,直接烙印在此处。逆鳞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剥落下一层虚幻的外壳,显露出其最核心的本质。
林枫看到,逆鳞之中,蕴含着两条截然不同,却又同源而生的道之路!
第一条路,浩瀚,霸道,充满掠夺一切的绝对意志。吞噬星辰,熔炼万法,以诸天万物为薪柴,铸就己身无上道基。这条路上,尸山血海,万族哀嚎,唯我独尊。这是极致的吞,是掠夺与毁灭的终途。隐约间,林枫仿佛看到了这条路的尽头,一尊无法形容的庞大身影,漠然坐于由无尽世界残骸堆积而成的王座之上,眼眸开阖间,便是纪元生灭。这便是吞天道统某种走向极致的模样吗?
第二条路,同样以混沌吞噬为始,却多了变化与包容。吞噬并非只为掠夺力量,更是为了理解、分解、然后…重塑。如同混沌初开,吞噬先天一气,却分化出清浊,衍生出地水火风,孕育出万物众生。这条路上,有毁灭,亦有新生,有掠夺,更有创造。它更为艰难,充满不确定性,仿佛行走于独木桥,一侧是无尽沉沦的纯粹吞噬深渊,另一侧是道崩身陨的绝壁。
前者,霸道直接,力量攀升迅猛,却似通往孤绝的毁灭王座。
后者,艰险曲折,前途未卜,却隐约指向一条更有温度,或许能与身边人并肩同行的长生之路。
暗红逆鳞将这两条道路的意境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林枫的眼前,没有引导,没有评价,只有最直观的呈现。
与此同时,一个更加苍老疲惫,却也更加清晰的龙魂意念,缓缓响起。这意念不再破碎,带着一种临终托付般的庄重:
“后世承道者…吾道寰宇,生于混沌,长于征伐,曾以吞噬万界本源而称雄…终遭天妒,万族共伐,挚友背离,身死道消,逆鳞碎于此间…此谓逆鳞之劫。”
“吾道有瑕。贪吞噬之速,慕力量之雄,渐失本心,忘混沌之真意,在于有与无之轮转,生与灭之平衡。徒留吞噬之形,失却造化之神…此道之殇,亦是吾陨之因。”
“汝之混沌,与吾同源而异质。吾观汝心,有执念而不堕魔障,历杀伐而存仁念,身旁更有先天生机相伴…或许,汝能走出另一条路。”
“证道试,非考汝之力,亦非验汝之心智,乃观汝之道择。抉择既定,道途便分。承接吾之残韵与因果,前方劫难,或将百倍于前。”
“后来者…慎择。”
意念消逝。
那暗红逆鳞的虚影,在林枫的意识感知中,缓缓飘至他身前,静静悬浮。它不再展示任何道路,只是散发着温热与沉重的触感。
选择,就在此刻。
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林枫的意识却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思索。
他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战斗,吞噬魔气、炼化异力,是为了生存,为了强大,为了守护。他想到了葬星古渊的搏杀,流火之域的绝境,心试中对璃的执念与最后的明悟。他想到了混沌的浩瀚与包容,想到了璃的生机与自己毁灭力量交融时诞生的新可能。
纯粹的吞噬掠夺之道,固然强大迅捷,但那尽头孤独的王座,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那样的自己,还能紧握璃的手吗?会不会最终,连这份执念也被无尽的吞噬欲望所同化?
而另一条路…艰险,未知,但保留了可能性,保留了牵绊,保留了混沌那分定清浊的最初本意——那并非单纯的毁灭,而是破而后立,死中有生。
林枫缓缓地,朝着那暗红逆鳞的虚影,伸出了手。
不是抓取,不是掠夺。
更像是一种…接纳,与承诺。
当他的意识触碰到逆鳞虚影的刹那——
轰!!!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他神魂最深处炸开!无穷无尽的信息、感悟、画面、古老的法则碎片,如同决堤的星河,疯狂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这条自称寰宇的太古龙族,漫长生命中对混沌、对吞噬、对力量、对法则、乃至对自身道途错误的浩瀚感悟!其中绝大部分都已残缺模糊,沾染着陨落时的悲怆与不甘,但仅仅是一些碎片,其深度与广度,也远超林枫目前的境界理解!
混沌元婴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疯狂旋转,试图接纳这海量的传承信息。林枫头痛欲裂,感觉神魂都要被撑爆,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全力运转《九狱吞天诀》,引导着这些古老龙魂的残韵与自身混沌之道融合。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沉重无比的因果之线,悄然缠绕上了他的道基,与他的命运紧密相连。这便是逆鳞之劫的因果!承接传承,便意味着在未来某个时刻,他将面对这条龙族昔日所遭遇的,那来自天妒、万族共伐、挚友背离般的恐怖劫难!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刹那,或许是永恒。
林枫猛地睁开双眼!
现实世界中,他依旧站在第三个光晕区域内。光晕正缓缓消散。
而殿堂中央,那枚真实的暗红逆鳞,光华尽敛,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叮一声轻响,从悬浮状态坠落,恰恰落在林枫摊开的掌心。
触手温润,却又重如山岳。鳞片上那些流淌的暗红光泽与龙形火焰符文,都已内敛不见,只余最古朴的暗红本体,边缘破损处,似乎记录着那场惨烈劫战的余痕。
龙骨虚影发出最后一声低沉悠远的龙吟,充满了释然与淡淡的期待,随即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暗金光尘,一部分融入林枫手中的逆鳞,一部分消散在殿堂空气中。
整座龙骨殿堂的幽绿光芒,也随之黯淡了大半,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重归沉寂。
道证试,通过。
林枫手握逆鳞,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条龙族的部分本源精粹,以及浩瀚传承信息的入口。这枚逆鳞,本身也是一件难以估量的异宝。
他缓缓转身。
璃已调息完毕,正静静望着他,眼中有关切,有询问,但更多的是等待。
林枫走到她面前,将逆鳞递到她眼前。
“拿到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是神魂负荷过度的表现,“也选好了路。一条…可能更难走的路。”
璃没有问是什么路,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握着逆鳞的手上,感受着那鳞片的质感与他掌心的温度。
“你选的路,就是我们的路。”她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难走,便一起走。”
林枫看着她清澈眼眸中倒映的自己,心中那因承接浩瀚因果而产生的沉重感,似乎被这份无言的信任与陪伴,悄然化去些许。
他收起逆鳞,揽住璃的肩膀。
“该离开这里了。”他看向龙骨长廊的更深处,那里,似乎隐隐有不同于来时路的微光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