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窗棂中间时，李云谦终于将银莲花的纹路拓在了宣纸上。墨痕勾勒出的花瓣边缘，藏着几处不显眼的断口，像是被硬物反复磕碰过。他指尖按在断口处摩挲，忽然想起周成心口那铜钱大的淤青——形状竟与这银莲花的底座一般无二。
“李大人，周成的遗物里就这些东西。”赵珩提着个布包进来，将东西一股脑倒在石桌上：三枚碎银、半块发硬的麦饼、一张揉皱的酒肆账单，还有个磨得发亮的铜钥匙，齿纹歪歪扭扭，看着不像开寻常锁具的。
李云谦捏起钥匙对着光看，匙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周”字。他忽然想起柴房那几块烧焦的木板，转身往库房走：“去把那些账册残片取来。”
残片被小心地铺在桌面上，焦黑的边缘还带着烟火气。李云谦将银莲花放在最完整的一块木板旁，花瓣边缘的弧度竟与木板上一个烧焦的缺口严丝合缝。他心头猛地一跳，用钥匙在莲花底座的小孔里轻轻一转，“咔嗒”一声轻响，莲花中心那颗发黑的珠子突然弹了出来，露出个空心的腔室。
腔室里塞着卷极薄的绢纸，展开时簌簌作响，还带着股潮湿的霉味。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简单的地图，寥寥几笔勾出河道走向，终点处圈着个小叉，旁边写着行小字：“癸水日，船底藏银。”
“癸水日……”李云谦掐着手指算，三日后恰逢癸水，与杂役房残纸上的“子时”正好对上。他将绢纸递给赵珩，目光落在那把铜钥匙上：“这钥匙的齿纹，看着像船坞里的老锁。”
赵珩接过绢纸眯眼细看，忽然“咦”了一声：“这河道走势，和城郊那条废弃暗河对上了！去年暴雨冲垮河堤时，我见过暗河入口的闸门，锁孔就是这形状。”
正说着，苏晚抱着几本漕运台账匆匆进来，额角还沾着灰，显然是从库房角落翻找时蹭到的。“查到了！”她将台账往桌上一放，指尖点着其中一页，“三年前负责江南盐引的周明，和周成是双胞胎！籍贯都是临水县，连胎记的位置都一样。”
台账上贴着周明的画像，眉眼间与周成一般无二，只是嘴角多了颗痣。画像旁写着“病故”二字，批注日期正是半年前，死因栏里填着“暴毙，状似中邪”——和周成的死状如出一辙。
“看来是替死鬼。”李云谦指尖敲着桌面，“周明假死脱身，让周成留在本地接应，银莲花就是他们的接头信物。前两任死者怕是撞见了运私盐的勾当，才被灭口。”
苏晚忽然指着绢纸地图：“这暗河连着运河主航道，每月初三、十六涨潮时能行船，正好能避开官差盘查。周成库房里的桐油，怕是用来修补暗河小船的。”
赵珩一拍大腿：“难怪查不到修船的痕迹！废弃船坞那片荒滩，涨潮时能没过膝盖，小船藏在芦苇荡里，根本没人会注意。”
李云谦将银莲花揣回怀里，钥匙塞进靴筒：“去船坞看看，动静小些。”
日头西斜时，三人已站在废弃船坞的朽木堆前。咸腥的潮气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脚下的淤泥陷得人脚踝发沉。赵珩拨开半人高的芦苇，指着一处被水淹没的铁环：“就是这儿，去年我还见着锁着呢。”
李云谦弯腰摸出钥匙，插进铁环下的锁孔。锈迹斑斑的锁芯“嘎吱”转了半圈，随着“哐当”一声，沉重的木门从水底浮上来，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水草味的冷风扑面而来。
“里面有船。”赵珩举着火折子往前探，火光里能看见停在暗河中央的乌篷船，船板上还堆着些盖着油布的麻袋。
三人踩着湿滑的石阶上船，李云谦掀开油布——麻袋里装的竟是白花花的盐块，上面印着个模糊的莲花印记，和银莲花的图案分毫不差。
“果然是私盐。”苏晚拿起一块盐，指尖沾着细白的粉末，“这成色，比官盐还好，怕是从江南盐商手里直接运出来的。”
李云谦蹲下身查看船底，发现木板上刻着串数字，像是记账的数目。他忽然注意到船尾的缝隙里卡着半片布，扯出来一看，是块绣着莲花的绢帕，针脚与杂役房那个香囊如出一辙。
“动手烧杂役房的人，坐过这艘船。”他将绢帕递给苏晚，“上面的绣线是苏州的云锦线，本地买不到。”
赵珩突然指着暗河深处：“那是什么？”
火光尽头，水面上漂着个东西，随着水波慢慢靠近。待漂到船边才看清，是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席子上印着个褪色的莲花印。
“又死人了。”李云谦声音沉下来，弯腰将尸体拖上船。解开草席时，三人都愣住了——死者嘴角有颗痣，正是台账上那个“病故”的周明。
周明的脖颈上有处细如发丝的勒痕，心口同样有个银莲花形状的淤青，只是比周成的更深，像是被人用力按上去的。
“是被灭口的。”赵珩探了探尸体的温度，“死了不到一天，看来对方知道我们会来，故意把尸体扔在这儿。”
李云谦盯着周明圆睁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他的袖口。果然在夹层里摸到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块刻着“漕”字的木牌，和柴房里那个烧焦的一模一样。
“这是漕运管事的令牌。”他将木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个“王”字，“背后的人，姓王。”
暗河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乌篷船在水波里轻轻摇晃，火折子的光芒忽明忽暗，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船板上，像被拉长的谜团。
李云谦望着周明心口的淤青，忽然明白“换人”的真正含义——对方要的不是活人，是这兄弟俩手里的账册和令牌。而他们故意留下银莲花和尸体，是在警告，也是在挑衅。
“三日后的西郊破庙，不能去。”苏晚的声音带着颤，“这分明是引我们去送死。”
李云谦将银莲花放在周明的尸体旁，两相对照，淤青与莲花的纹路严丝合缝。“不去，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他站起身，目光穿透暗河的黑暗望向远处，“他们想换的，是这银莲花背后的账本。周明手里一定有备份，藏在我们没找到的地方。”
火折子燃到了尽头，暗河陷入一片漆黑。只有那银莲花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只窥视着一切的眼睛，映着三人凝重的脸。
远处传来暗河闸门关闭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暗处看着他们，嘴角噙着冷笑。而李云谦知道，这场围绕着银莲花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