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盏熔岩般的眼睛悬在森林上空,像两颗即将坠落的暗红色星辰。每一声呼吸都掀起小型风暴,夹杂着腐殖土、硫磺和某种古老生物特有的腥膻气味。林永森感到膝盖发软,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巨大存在的本能敬畏。
巴兰——小白,或者说寄宿着巴兰灵魂的白犬——站在所有人前方。她的白色毛发在红色月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泽,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但姿态没有丝毫退缩。她仰头与那双巨眼对视,喉咙里持续发出低频的警告性呜咽。
“山……山之子……”林永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爷爷故事里的……守山巨灵……”
“不是守山。”巴兰没有回头,意念直接传入林永森脑海,“是债主。部落欠它的债,拖欠了七代人。”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密林边缘,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千年神木像稻草般被轻易推倒,断裂声如同骨骼粉碎。一个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类人的巨大形体,但比例怪异——躯干过于粗壮,四肢细长得不协调,头部几乎与肩膀等宽,没有明显的脖颈。它的皮肤(或者说体表)覆盖着苔藓、藤蔓和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的角质层,在月光下反射出湿冷的微光。
当它完全走出森林,站在祭台前方的空地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至少有五层楼高。
陈宇豪在这时幽幽转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双熔岩巨眼。他的大脑显然无法处理这种信息,愣了足足三秒,然后——
“我肯定还在做梦。”他喃喃道,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而且是那种吃了过期泡面做的噩梦。各位老铁,做梦也要讲基本法啊,这建模也太粗糙了,贴图都没渲染完吧……”
阿德狠狠踢了他一脚:“闭嘴!那是真的!”
“真的?”陈宇豪眨眨眼,又看了看那庞然大物,突然咧嘴笑了,“哦,我懂了,这是沉浸式恐怖体验对吧?你们合伙整我?行啊,玩这么大,道具组花了不少钱吧?这大家伙是充气的还是遥控的?眼睛会发光,还挺酷炫……”
他的胡言乱语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打断。
“吵……”
山之子开口了。那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如果它有嘴的话),而是从它整个躯干共振产生,像一千面巨鼓同时敲响,震得人内脏都在颤抖。空地上飞沙走石,三个年轻人被气浪冲得东倒西歪。
“它说‘吵’。”巴兰翻译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它讨厌噪音。”
陈宇豪这次终于信了。他连滚爬爬躲到林永森身后,声音带上了哭腔:“林伯林伯林伯!这什么情况?哥斯拉台湾分拉?还是山里的野生奥特曼?我们是不是该跑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跑不了。”林永森盯着山之子,发现它虽然庞大,动作却异常缓慢,每一步都要酝酿数秒,“但它在观察,没有立刻攻击。巴兰……小姨,为什么说它是债主?”
巴兰沉默了片刻。在她沉默时,山之子缓缓弯下腰——那动作像一座山在倾倒,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它把脸(如果那能称为脸的话)凑近,熔岩巨眼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热浪扑面而来。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张“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裂缝,裂缝深处有暗红色的光芒流动;中央有两个深邃的孔洞算是鼻孔;下方则是一道横贯的、布满锯齿状岩石的裂口——那是嘴。
它盯着巴兰,看了很久。
然后,它伸出了一只手。
那不是人类的手,更像是某种巨型树根与岩石的混合体,五根“手指”是粗壮扭曲的枝干,指尖是锋利的黑曜石。这只手缓缓伸向祭台——不是攻击,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祭台表面那些古老的刻纹。
刻纹亮了起来。
先是微弱的荧光绿,随即变成炽热的橙红色,最后定格在暗金。光线沿着刻纹蔓延,很快覆盖了整个祭台,组成了一幅复杂的图案:中央是一只抽象的犬形,周围环绕着波浪(代表河流)、山峰、云朵,以及一群跪拜的小人。
“这是……契约。”林永森认出了图案,“部落与山灵的古老契约。”
山之子收回手,直起身。它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巴兰,然后指向祭台上的犬形图案,最后指向东方——那是部落新村的方向。
“血……约……”它说,声音低沉如地鸣,“未……完……”
“它在说什么?”阿敏小声问,她勉强保持着冷静,但脸色惨白如纸。
“血约未完。”巴兰翻译,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七百年前,达鲁玛克部落的第一任头目在山上迷路,遭遇暴风雪,濒临死亡。是山灵救了他,指引他找到这个山谷,并承诺庇护他的族群世代繁衍。作为交换,部落每十年要举行一次‘山之祭’,献上最纯洁的祭品——通常是头目家族未满十岁的孩子。”
林永森倒吸一口凉气:“人祭?可我从没听说过……”
“因为在一百五十年前,最后一次祭祀时,发生了意外。”巴兰的语气变得苦涩,“那一年选中的祭品,是我的曾祖母的姐姐,一个叫露娜的八岁女孩。但在祭祀前夜,她逃走了。部落找了她三天三夜,最终在悬崖边找到了她的发带和一只鞋,认定她坠崖身亡。祭祀无法完成,契约中断。”
阿德突然插话:“等等,这剧情我熟!这不就是那种‘封建陋习害死人,小女孩宁死不从跳崖明志’的标准桥段吗?然后她的怨魂不散,化为厉鬼回来复仇……”
“不是复仇。”巴兰打断他,“露娜没有死。她被山灵救了——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出于愤怒。山灵认为部落违背承诺,便将露娜带走,将她变成了山灵与人类之间的‘纽带’,让她永远徘徊在两个世界之间,作为对部落的惩罚。”
她顿了顿,看向林永森:“而我,是露娜的直系后代。我们这一支血脉,都带有‘山灵印记’。这也是为什么我出生时全身白毛,为什么我能与小白融合,为什么我能活到现在——不是恩赐,是诅咒。我们是被标记的‘活祭品’,是契约断裂后,山灵预留的……补偿。”
山之子似乎听懂了巴兰的话。它缓缓点头,那动作让整个地面都在摇晃。
“补偿……”它重复道,“现……在……”
它再次伸手,这次直接抓向巴兰!
动作快得出乎意料!那只巨手带起狂风,五指张开像一座小山压下来!
“不!”林永森想冲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摔在地上。
巴兰没有躲。她仰头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全身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光芒!
不是之前那种柔和的微光,而是像超新星爆发般的强烈闪光!光芒中,她的身形开始变化——不是变大,而是……拉伸、扭曲、重组!
骨骼错位的噼啪声密集响起,毛皮下有东西在蠕动。巴兰发出痛苦的呜咽,但她强迫自己站着,任由那蜕变发生。
几秒钟后,光芒散去。
站在原地的,不再是单纯的白犬。
而是一个……犬首人身的奇异存在。
她(现在可以确定是“她”了)大约一米七高,保留了小白的白色毛发,覆盖全身大部分区域,但面部和手掌的毛发较短,能看出类人的皮肤。头部依然是犬的形状,琥珀金色的眼睛变得更大、更人性化。她直立行走,四肢修长,末端是类似人类但保留肉垫和爪子的手脚。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在身后微微摆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头中央,浮现出一个发光的暗金色纹章——正是祭台上那个犬形图案的简化版。
“卧……槽……”陈宇豪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福瑞控狂喜……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巴兰姐姐,你这形态……能说话吗?”
巴兰转过头(她的脖颈转动比人类更灵活),用清晰的国语回答:“一直都能。只是以犬的形态发声器官受限。”她的声音还是那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但更流畅了。
山之子似乎对这个变化感到满意。它收回手,熔岩巨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纽带……完整……”它说,“仪式……继续……”
“什么仪式?”林永森挣扎着爬起来,“小姨,你不能——”
“我必须。”巴兰转向他,眼神温柔而悲伤,“森,听着。一百五十年前的契约断裂,不只是少了一次祭祀那么简单。它破坏了平衡,让山灵的力量无法正常循环。这些年你感受到的——作物歉收、动物异常、族人病痛增多——都是后果。而今晚,这些年轻人的闯入,他们的电子设备散发的‘乱波’,还有我强行唤醒的记忆……所有这些,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本该永远封闭的‘门’。”
她指了指山之子:“它不是唯一的债主。在更深的山里,还有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被惊动了。山之子是它们的‘守门人’,也是最后的‘调解者’。它要完成的仪式,不是要我的命,而是要重新连接断裂的契约——用我这个活着的‘纽带’。”
“怎么连接?”阿敏问,她居然拿出手机在记录(虽然没信号),职业病深入骨髓。
“山之祭的核心,不是杀戮,而是‘联结’。”巴兰解释,“祭品要在祭台上,与山灵进行三天三夜的‘灵交’,将人类的愿力与山灵的灵力融合,加固两个世界的屏障。但上一次,祭品逃跑,仪式中断,屏障出现了裂缝。这一百五十年来,裂缝越来越大,那些‘魔神仔’——其实是逸散的、失控的山灵碎片——才会跑出来作祟。”
山之子点点头,补充道(通过巴兰翻译):“裂缝……扩大……‘深处’的……苏醒……必须……修复……否则……全部……吞噬……”
“深处的?”林永森追问,“比你还古老的存在?”
山之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仰头望向东南方最高的那座山峰。月光下,所有人都看到,那座山峰的轮廓……在微微蠕动。不是错觉,是整个山体像有生命般缓慢起伏。
“那是……”阿德牙齿打颤。
“玉山祖灵。”巴兰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这片岛屿的山脉核心意识。它一直在沉睡,但如果裂缝继续扩大,失衡的能量会惊醒它。而一个被惊醒的、愤怒的山脉意识会做什么?”
她顿了顿,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可能会‘翻身’。”
陈宇豪没听懂:“翻身?像睡觉翻身那样?那有什么可怕的……”
“台湾位于地震带。”阿敏突然接话,她的地理知识此刻派上了用场,“如果整条中央山脉‘翻身’……那引发的连锁地震和海啸……”她说不下去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山之子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山峰诡异的蠕动声。
“所以,”林永森终于开口,声音沉重,“你要完成那个仪式?做祭品?但你说过,上一次的祭品逃跑了,说明那仪式肯定有可怕之处。你会怎么样?”
巴兰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祭台边,抚摸着那些发光的刻纹。“灵交不是肉体接触,是灵魂层面的融合。我的意识会进入山灵的集体记忆,承受七百年积累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上一次选中的女孩只有八岁,她的灵魂太脆弱,承受不住,所以本能地逃跑了。而我……”
她苦笑道:“我以这种半人半犬的形态存在了一百多年,灵魂早就被锤炼得比普通人坚韧。我有机会承受住,并完成联结。但风险依然很大——我可能会迷失在山灵的记忆洪流里,再也回不来;或者被同化,彻底变成山灵的一部分,失去自我。”
“那不就是死了吗?”陈宇豪脱口而出。
“比死更糟。”巴兰平静地说,“是永恒的囚禁。”
山之子再次发声,这次的话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时间……不多……‘深处’的……梦呓……已经……传来……”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东南方那座山峰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穿透力极强的嗡鸣。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震动。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阿敏直接吐了出来。
嗡鸣过后,山林的气氛彻底变了。
原本只是诡异的寂静,现在变成了……窃窃私语。
成千上万个声音,从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缕风里渗透出来。它们用各种语言——鲁凯古语、布农语、甚至更古老的南岛语系根语——重复着同一段话:
“门开了……门开了……归来……归来……血偿……血偿……”
树叶无风自动,组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形状;岩石表面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地面的阴影拉长、站立起来,变成没有实体的黑色人形,在空地边缘徘徊。
更多的“东西”被唤醒了。
山之子焦躁地跺了跺脚,整个山谷为之一震。它催促地看向巴兰。
巴兰深吸一口气,踏上祭台的第一级石阶。
“等等!”林永森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现在是人形的手臂了,覆盖着短毛,触感温热),“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下山,召集部落所有人,找现代的法师、道士……”
“来不及了。”巴兰摇头,“而且,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森,你知道吗?我其实可以在一百年前就彻底死去,但我选择了与小白融合,以这种形态苟活,就是在等这一天——等一个修复错误、弥补族人过错的机会。”
她轻轻挣脱林永森的手,继续向上走。
“小姨!”林永森喊道,用上了小时候的称呼,“我跟你一起!我是守夜人,我有责任……”
“你的责任是保护活着的人。”巴兰在祭台顶端转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带这三个孩子离开。下山,警告新村的人,准备撤离。如果三天后太阳升起时,我没有从祭台上走下来,而那座山停止了蠕动……就说明我成功了,屏障修复了。但如果……”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
如果三天后,她没有下来,而那座山还在动,甚至动得更厉害……
那就意味着,最坏的结局来了。
山之子伸出巨手,在祭台周围画了一个圈。手指划过的地方,地面升起一道半透明的、泛着暗金色光芒的屏障,将整个祭台笼罩其中。
“仪式……开始……干扰者……死……”它宣布,然后盘腿坐下(如果那算盘腿的话),像一座小山般守在屏障外,熔岩巨眼缓缓闭上,进入了某种守护状态。
屏障内,巴兰在祭台中央盘膝坐下。她闭上眼睛,额头上的纹章光芒大盛,与祭台的刻纹产生共鸣。整个祭台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石头在震动,是古老的灵力在苏醒。
屏障外,林永森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这时,更糟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在空地边缘徘徊的黑色人形阴影,开始向中间聚集。它们没有攻击屏障(似乎不敢靠近山之子),而是转向了林永森四人。
其中一个阴影“走”到最前面,它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穿着几十年前老式西装的男人,脸色惨白,眼睛是两个黑洞。它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像是录音机卡带:
“留……下……陪……我们……”
更多的阴影围拢过来,有老人,有孩子,有妇人……全都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时期的打扮。它们面无表情,但眼神(如果有的话)空洞而饥渴。
“这些是什么?”阿德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柴当武器,“也是魔神仔?”
“是‘地缚灵’。”林永森站起身,重新握紧番刀,“死在这片山林,灵魂无法离开的人。仪式启动,灵力波动太强,把它们全都吸引过来了。”
陈宇豪数了数,至少有三四十个阴影,而且还在增加。“它们想干嘛?开联谊会吗?先说好,我社恐,不参加集体活动……”
“它们想要活人的精气。”林永森冷静下来,进入战斗状态,“尤其是年轻人的。阿德,阿敏,陈小弟,背靠背,不要被分开!火对它们有用,但不多。真正有用的是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枚用兽牙和彩色石头串成的小饰品,分给三人:“戴上。这是祖传的辟邪物,里面有山灵的祝福。”
三人赶紧戴上。饰品接触皮肤的瞬间,散发出微弱的温暖,让人心神安定了一些。
阴影们似乎忌惮饰品,没有立刻扑上来,但也没有退去。它们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缓缓旋转,像一群等待时机的鬣狗。
僵持。
祭台方向,巴兰的仪式显然进入了关键阶段。屏障内的光芒越来越亮,已经看不清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被光茧包裹的轮廓。祭台的嗡鸣频率加快,与东南方山峰的蠕动产生了某种共鸣——两边的震动节奏开始同步。
“她在……连接山脉?”阿敏观察道。
“看样子是。”林永森点头,同时警惕地盯着阴影,“仪式需要时间,我们要做的就是撑过这三天——”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东南方山峰突然爆发出冲天而起的暗红色光柱!光柱直插云霄,将整个夜空染成血色!与此同时,一种无法形容的、像是亿万生灵同时哀嚎的声音席卷而来!
山之子猛地睁开眼睛,熔岩巨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恐?
它站起身,看向光柱方向,发出焦急的低吼。
屏障内,巴兰的光茧剧烈颤动,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而那些阴影,像是受到了巨大刺激,突然集体疯狂!它们不再忌惮辟邪物,尖啸着扑了上来!
“来了!”林永森挥刀劈开第一个扑上来的阴影,刀刃划过虚影,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嗤响。阴影惨叫着后退,但更多阴影补上。
阿德挥舞着火把,阿敏捡起石头乱砸,陈宇豪则……掏出了自拍杆。
“你干嘛?!”阿敏尖叫。
“直播啊!虽然没信号,但我可以录下来!这种大场面不录不是人!”陈宇豪把手机固定在自拍杆上,开启录像模式,“各位老铁,现在是地狱副本现场直播!看到这些阿飘了吗?它们要开饭了,菜单上写着‘陈宇豪刺身拼盘’!点赞过十万我就表演一个原地升天!”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玩梗。但奇怪的是,这种荒谬的勇气(或者说傻气)反而冲淡了一些恐惧。阿德骂了句脏话,然后笑了:“妈的,要是能活着回去,这段录像绝对爆!”
战斗(或者说抵抗)开始了。
阴影没有实体,但它们的接触会带来刺骨的寒冷和强烈的眩晕感。林永森的番刀每次劈砍都能逼退阴影,但无法彻底消灭。阿德的火炬让阴影不敢靠近,但燃料有限。阿敏的石头……基本没用。
最有效的是那些辟邪物。每当阴影靠近到一米内,饰品就会发出微弱的金光,刺痛阴影。但阴影数量太多,它们开始轮流冲击,消耗饰品的能量。
十分钟后,第一个饰品——戴在阿敏手腕上的那串——颜色变暗,碎裂了。
“它们在学习!”阿敏惊恐地后退,“它们在消耗我们!”
林永森也发现了。这些阴影有基本的智慧,不是无脑的恶灵。它们甚至懂得战术配合:一批正面佯攻,另一批从侧面偷袭。
陈宇豪的手臂被一个阴影擦过,瞬间起了一片冻伤般的青紫,他惨叫一声,手机差点掉地上。
“这样下去不行!”林永森咬牙,看向祭台方向。巴兰的光茧还在颤动,显然仪式遇到了麻烦。山之子焦躁地原地踏步,但它不能离开——它的任务是守护仪式,不能主动攻击这些“小麻烦”。
必须想办法!
林永森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山灵的敌人,也是山的敌人。但山的敌人,可以用山的东西对付……”
他目光扫过周围,落在那些被山之子推倒的神木上。
“阿德!火把给我!”他喊道。
阿德把火把扔过来。林永森接过,冲向最近的一棵倒下的神木。这棵树至少有三百岁,树干粗壮,断裂处流出乳白色的树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你要干什么?”陈宇豪一边躲闪阴影一边喊。
“神木有灵!尤其是受过祭祀的神木!”林永森将火把凑近树干断裂处,但没有点燃,而是用鲁凯古语大声念诵:
“山的孩子呼唤山的骨血!以守夜人之名,以血脉为契,请借力一用!”
他咬破舌尖,将一滴血吐在树干上。
血滴接触树液的瞬间,整棵树干爆发出一团柔和的绿色光芒!光芒中,树干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发光的纹路——那是树木几百年来吸收日月精华、倾听山灵低语形成的天然灵纹!
光芒扩散开来,触及的阴影纷纷尖叫后退,像是被强酸泼到。
有用!
“都过来!围着这棵树!”林永森喊道。
三人连滚爬爬冲过来,背靠发光的树干。神木散发的绿色光芒形成一个直径三米左右的保护圈,阴影不敢靠近,只能在圈外愤怒地徘徊。
暂时安全了。
四个人瘫坐在树下,大口喘息。陈宇豪检查手臂的冻伤,疼得龇牙咧嘴:“这可比健身房撸铁刺激多了……回去我能吹一辈子。”
“先想想怎么活过今晚吧。”阿德看向祭台方向,忧心忡忡,“巴兰那边好像不太妙……”
确实,屏障内的光茧抖动得越来越剧烈,甚至出现了裂痕般的黑色纹路。巴兰的闷哼变成了痛苦的呻吟。而东南方的光柱越来越粗,山峰蠕动得更加激烈,整座山体开始有碎石滚落。
山之子朝着光柱方向发出愤怒的咆哮,但它不能离开。
“那个‘深处’的东西……在干扰仪式。”林永森判断,“它不想让屏障修复,想彻底出来。”
“那我们能做什么?”阿敏问,“就这么看着?”
林永森沉默。他看向手中的番刀,刀身上映出自己疲惫的脸。然后,他看向陈宇豪。
“陈小弟,你之前……看到了巴兰的记忆,对吗?关于那个逃跑的女孩?”
陈宇豪一愣:“对啊,怎么了?”
“你能不能再试一次?”林永森抓住他的肩膀,“不是被动地看,是主动去连接?看看那个叫露娜的女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逃跑的?山灵是怎么救她的?也许……那里面有解决现在困境的线索!”
“我、我怎么试啊?”陈宇豪慌了,“我又不是通灵者,我就一普通Youtuber,顶多会剪视频加滤镜……”
“你戴着辟邪物,刚才又被阴影伤到,灵魂处于‘松动’状态。”林永森快速解释,“而且你体质特殊,容易接收到灵异信息。来,握住我的手,集中精神,想着那个女孩,想着悬崖……”
他将陈宇豪的手按在神木树干上,另一只手按在自己额头,开始念诵另一段更古老的祷文。
陈宇豪想拒绝,但已经来不及了。神木的绿色光芒顺着他的手臂涌入,辟邪物开始发烫,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旋转……
他再次看到了那些画面。
悬崖边,八岁的露娜抱着受伤的白狗(那是小白的某一世前世),哭着摇头。围着她的大人们手持火把和刀,步步紧逼。
然后,露娜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她没有跳崖。
她转身,对着悬崖外的虚空,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句话——
一句用最古老的、几乎失传的鲁凯祭司语喊出的话。
陈宇豪听不懂那句话,但他“感觉”到了意思:
“我愿以魂为契,以血为桥,连接山与人!不是牺牲,是纽带!不是死亡,是共生!”
虚空中,一只完全由月光凝聚的巨手伸了出来,轻轻托住了露娜和白狗。大人们惊恐地跪拜,但露娜没有看他们。她被月光巨手带向深山,消失在前所未见的、隐藏在悬崖后的一个洞穴里。
洞穴深处,不是黑暗。
而是一个……发光的、由水晶和树根构成的巨大地下空间。
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颗心脏般的、缓慢搏动的光球。
山灵的核心。
露娜被带到光球前,她的手(和白狗的爪子一起)按在光球表面。
新的契约,在此缔结。
不是血腥的人祭,而是平等的共生契约。
但契约不完整——因为露娜太小,灵魂力量不够,无法完全激活契约。她只能将自己和白狗的灵魂与光球连接,作为“临时纽带”,维持最低限度的平衡,等待未来某个时刻,某个能完成契约的继承者出现……
画面戛然而止。
陈宇豪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鼻血流了出来。
“我看到了……不是人祭……是共生契约……但没完成……需要继承者完成……”他断断续续地说。
林永森眼睛一亮:“所以巴兰现在做的,不是延续旧的血腥仪式,而是完成露娜当年没完成的共生契约!但那个‘深处’的东西在干扰……等等,如果露娜的契约是临时的,那这一百五十年是谁在维持平衡?”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山之子。
那个巨大存在,此刻正焦急地看着东南方的光柱,又看看屏障内痛苦的巴兰。它的熔岩巨眼中,除了焦急,还有一丝……愧疚?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林永森脑海。
“山之子……”他喃喃道,“你就是露娜契约的‘担保者’,对吧?这一百五十年,是你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着临时契约,阻止裂缝扩大。但你撑不住了,所以急需巴兰完成正式契约。而现在,‘深处’的东西趁你虚弱,想挣脱束缚……”
山之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转过头,与他对视。
然后,缓缓点头。
“我……衰弱……‘深处’的……嗅到……机会……”它的意念直接传入所有人脑海,不再是单个词汇,而是完整的句子,“它要吞掉‘纽带’,彻底撕开裂缝,完全苏醒。我们必须……在黎明前……完成仪式。否则……全完了。”
“我们能做什么?”阿敏问。
山之子看向陈宇豪:“你……看到的……不够。必须……亲眼见证……契约原文。在……水晶洞穴。带……他们……去。”
“现在?”陈宇豪傻眼,“外面全是阿飘,怎么去?”
山之子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巨手,在地面上用力一拍!
以祭台为中心,一道暗金色的冲击波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所有阴影尖叫着溃散,暂时不敢靠近。
“走!”林永森拉起陈宇豪,“它给我们开了路!阿德,阿敏,跟上!去悬崖那边!”
“可悬崖不是断了吗?”阿德问。
“露娜当年进入的,是隐藏的入口!”林永森已经冲了出去,“只有特定时间、特定的人才能打开!现在月光是血红色,巴兰在举行仪式,陈小弟有连接露娜记忆的能力——条件齐了!”
四个人朝着悬崖方向狂奔。
身后,阴影重新聚集,但被山之子散发的威压暂时阻挡。
前方,悬崖越来越近。
而天空,血月正逐渐西沉。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
水晶洞穴里的契约原文,究竟是什么?
他们来得及吗?
屏障内,巴兰的光茧,裂痕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