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空无一物的寂静,而是被无形屏障切割开的、两种截然相反世界的对峙所带来的、充满张力的死寂。
石坛之内,月光清冷如水,空气洁净得仿佛被反复涤荡过,带着草木的清新和一丝古老的、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阿伦、大胖和阿伟瘫坐在冰凉的白石地面上,胸膛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这救命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但精神却因为眼前不可思议的转机而高度亢奋。
石坛之外,仅仅一步之遥,却是另一番地狱图景。卜笃佛尤那山岳般的庞大身躯焦躁地徘徊在空地边缘,巨大的蹄子将地面刨出一个个深坑,混合着污泥与断草的土块四处飞溅。它那双赤红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狱火,死死锁定石坛中央那柄黑色短刃——“乌斯亚”,充满了暴戾、贪婪,以及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无法掩饰的忌惮与恐惧。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咆哮声不断从它喉咙深处挤出,涎水如同腐臭的瀑布,从狰狞的獠牙间滴落,在接触到石坛外围那些看似普通的白色石块时,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带着恶臭的黑烟,却无法侵入石坛范围分毫。
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划分了生与死。
“我……我滴个乖乖……”大胖张大了嘴巴,看着外面那头因为无法触及猎物而愈发狂躁的恐怖巨兽,又看了看近在咫尺、散发着幽冷光泽的黑色巫刃,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沉浸式全息魔幻大片,“这……这玩意儿……是开了‘绝对防御领域’吗?这特效……得烧多少钱啊?”
阿伦也是心有余悸,他试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石坛边缘的空气。指尖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阻力,仿佛触及了一层坚韧而富有弹性的透明薄膜,薄膜上还流淌着若有若无的、与那“乌斯亚”巫刃同源的净化气息。
“不是特效……是这柄刀……还有这个石坛的力量。”阿伦的声音带着震撼后的沙哑,“它们形成了一种……结界?或者说,净化力场?”
阿伟挣扎着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消耗巨大,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激动。他缓缓走向石坛中央那根黑色石柱,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平放在顶端的“乌斯亚”。
“是‘圣域’。”阿伟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敬畏,他伸出手,却不敢直接触碰那柄巫刃,只是在距离它几厘米的空中缓缓拂过,感受着那凛然而纯净的力量,“古老的记载中提到过,一些蕴含强大祖灵祝福或者极致净化之力的圣物,其存在本身,就能驱散邪祟,形成一片不容玷污的净土。这里……很可能就是古代那位巫者,在封印卜笃佛尤后,存放或者温养这柄‘乌斯亚’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那些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着某种古老阵势排列的白色巨石,继续道:“这些白石,也不是凡物。它们应该来自于‘圣山’之巅,本身就带有微弱的圣洁气息,经过特殊布置,能与‘乌斯亚’的力量共鸣,共同构筑了这个庇护所。”
“圣山?”阿伦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就是我们之前要去的方向?”
“没错。”阿伟点点头,指向石坛后方,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轮廓隐约与周围山峦不同的密林,“圣山是我们邹族祖灵安息、接受祭祀的神圣之地,传说拥有净化一切邪恶的力量。这个石坛,应该就位于圣山的外围区域,或者……是通往圣山某个隐秘路径的起点。”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篝火,越来越明亮。他们不仅暂时安全了,还找到了传说中的圣物,并且距离最终的希望之地——圣山,如此之近!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空地边缘,卜笃佛尤的焦躁达到了顶点。它无法突破圣域的屏障,便将所有的暴怒倾泻在周围的环境上。它疯狂地撞击、撕咬着空地外围的树木,碗口粗的桧木在它恐怖的蛮力下如同火柴棍般断裂、倒塌,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大地在它狂暴的践踏下不断震颤,连石坛内的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
“这家伙……属哈士奇的吗?拆家能力mAx啊!”大胖看着外面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林地,咂舌不已,“它这是打算把整个林子都平了,好让我们无处可躲?”
“它是在发泄,也是在……示威。”阿伟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而且,我担心……”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直徘徊在空地边缘、无能狂怒的卜笃佛尤,突然停下了所有破坏性的动作。它那庞大的身躯人立而起,两只巨大的前蹄在空中疯狂挥舞,仰头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穿透灵魂的恐怖咆哮!这声咆哮,与之前充满纯粹暴戾的吼叫截然不同,其中蕴含了一种极其邪恶、扭曲、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召唤意味!
随着这声咆哮,它胸膛正中,那片最为粗糙、颜色也最深的皮毛之下,猛地透出了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黑红色邪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蠕动、搏动,与远处洞穴方向那颗“瘴毒之心”的波动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它在主动引动‘瘴毒之心’的力量!”阿伟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它想强行污染这片圣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以卜笃佛尤立足之处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墨汁般的黑红色瘴气,猛地从地底渗透出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开始向着石坛的方向蔓延!瘴气所过之处,青翠的草木瞬间枯萎、发黑、化为飞灰,湿润的土壤变得干裂、焦黑,散发出浓烈的硫磺和腐败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黑红色的瘴气,竟然开始侵蚀石坛外围那层无形的屏障!乳白色的净化光晕与黑红色的邪异瘴气激烈地交锋、互相湮灭,发出“嗤嗤”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暗淡、摇曳不定!
“卧槽!它……它这是在给咱们的‘安全区’刷负面状态啊!”大胖吓得跳了起来,指着那不断逼近、不断腐蚀屏障的瘴气,声音都变了调,“这boSS还会放‘领域技能’?这游戏平衡性呢?!举报!必须举报!”
阿伦也是头皮发麻,他能感觉到,石坛内那股令人心安的洁净气息正在迅速衰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从外界渗透进来的、令人作呕的邪恶与阴冷。
“阿伟!这……这结界顶得住吗?”阿伦急切地问道。
阿伟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着那不断侵蚀屏障的瘴气,又看了看石柱上那柄依旧静默、但散发出的光华似乎也受到压制而略显黯淡的“乌斯亚”,咬牙道:“‘乌斯亚’和石坛的力量很强,但毕竟经历了漫长岁月,而且没有巫者主持。而卜笃佛尤引动的,是它本源的核心邪力,加上那个操纵者可能还在远处加持……此消彼长,结界……支撑不了太久!”
仿佛是为了宣告他们的死刑,屏障边缘,一处瘴气最为浓郁的地方,猛地传来一声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细微脆响!一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赫然出现在了那无形的屏障之上!
虽然裂痕很快就被“乌斯亚”流转的光华勉强修复,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结界,并非坚不可摧!
“不能再等了!”阿伟猛地转身,目光决绝地看向那柄“乌斯亚”,“我们必须拿起它!只有借助‘乌斯亚’的力量,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才有可能冲出去,前往圣山!”
“拿起它?”阿伦和大胖同时一愣。那柄巫刃看起来古老而神秘,谁知道拿起来会不会有什么禁忌或者反噬?
“可是……这玩意儿,会不会认主啊?”大胖迟疑道,“万一我们这些‘凡人’碰了,直接来个‘圣光净化’把我们给扬了咋办?那岂不是白给?”
“祖灵的低语……曾指引我们来到这里。”阿伟的眼神异常坚定,他回想起在黑暗洞穴中,那微弱却关键的意念指引,“我相信,这并非巧合。‘乌斯亚’是净化之刃,针对的是邪恶,而非生者。我们心怀正念,是为了求生和阻止更大的邪恶,它……应该会回应我们。”
话虽如此,但亲自去触碰这传说中的圣物,依旧需要莫大的勇气。谁知道这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巫刃,是否还承认后来者?
就在这时,屏障再次传来不堪重负的嗡鸣!更多的细微裂痕如同蛛网般,在屏障与瘴气接触的区域蔓延开来!黑红色的邪气如同毒蛇,开始从这些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
时间不多了!
阿伟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伸出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地、庄重地,握向了“乌斯亚”那漆黑的刀柄。
在他的指尖触及刀柄的瞬间——
“嗡——!”
一声清越如同龙吟的嗡鸣,猛地从“乌斯亚”刀身上爆发出来!漆黑的刃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黑色烈阳般的幽深光华!这光华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净化一切污秽的磅礴力量!
一股温暖而浩大、如同母亲怀抱般的气息,顺着阿伟的手臂瞬间涌入他的全身!他原本消耗过度而虚弱的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疲惫感一扫而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清晰的意志充斥着他的灵魂!同时,无数破碎的、蕴含着古老战斗技巧、净化符文运用法门、以及对卜笃佛尤弱点认知的信息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啊——!”阿伟忍不住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明悟的低吼,他紧握着“乌斯亚”的右手青筋暴起,整个人的气质在刹那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山林向导,更像是一位从古老壁画中走出的、执掌净化之力的巫者!
“乌斯亚”认可了他!
与此同时,随着“乌斯亚”的真正苏醒,石坛的结界光华大盛!那些渗透进来的邪气瞬间被蒸发净化,屏障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修复、加固!甚至反过来,将外围侵蚀的瘴气逼退了一大截!
空地边缘的卜笃佛尤,发出了又惊又怒的咆哮!它本能地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那柄黑色短刃散发出的力量,让它灵魂深处的“瘴毒之心”都为之颤栗!
“成功了!阿伟!你……你感觉怎么样?”阿伦又惊又喜地看着气质大变的阿伟,急忙问道。
阿伟缓缓抬起紧握“乌斯亚”的手臂,感受着刀身中传来的、如同血脉相连般的磅礴力量,眼中闪烁着坚定而睿智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我看到了……很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向阿伦和大胖,语速飞快却清晰:“‘乌斯亚’的力量能暂时压制甚至伤到它,但无法彻底消灭它,因为它的核心‘瘴毒之心’不在这里。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机会,冲出去,直奔圣山!只有在圣山的力量加持下,才有可能找到彻底净化或者重新封印它的方法!”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外面因为“乌斯亚”苏醒而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却更加狂躁的卜笃佛尤,继续道:“我会用‘乌斯亚’开路,逼退它。你们跟紧我,不要回头,不要停留!我们的目标,就是圣山!”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绝境,终于出现了裂痕!
阿伦和大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和燃烧的斗志。
“妈的!拼了!”大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从地上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断木棍,“胖爷我今天就跟这头魔猪杠上了!不是它死,就是我……呃,还是它死比较好!”
阿伦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尽管没有武器,但他的眼神同样坚定:“阿伟,靠你了!我们跟你冲!”
阿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高举手中的“乌斯亚”,漆黑的刀锋指向空地边缘那庞大的邪恶存在。刀身幽光流转,仿佛在渴望着饮魔之血。
“以祖灵之名,以圣山之志——邪祟,退散!”
伴随着一声蕴含着古老力量与坚定意志的叱咤,阿伟手持“乌斯亚”,率先踏出了摇摇欲坠、却因巫刃苏醒而重新稳固的石坛结界!
新的战斗,或者说,通向最终希望的亡命冲锋,开始了!